Tuesday, 13 October 2009

大學門口 羅維明

開 學頭兩天,大家忙着註冊、選課、找朋友,城大學生還忙着去又一城申請 U Card。小小櫃枱擠滿填表學生,大大塊宣傳板前繞了幾圈長龍,誰都想一卡在手,以後商場享受,九折有找。呀,不,Page One 只給九五折、而agnès b. 要買滿1000文才送你小禮物。

大學門口就是華美商場,日日返學,地鐵火車出來,穿過雅潔走廊,踏着明亮雲石,滿目繁華商品,飽覽市道輝煌,心情肯定興奮。

失戀的都會很快恢復心情迎接新生(well,是新生活,也可以是新學生)。

不過我想,如果我在城大返學,前途功課愛情之外,肯定多一樣牽掛。agnès b. 那個袋,唉,剛才應該咬咬牙就買啦,下了課再去,不知道還有沒有。

繁華世界誘惑多,香港學生能夠專心讀書的,肯定是本事之人。

換了我,早就爬窗蹺課去買嘢。

幸好當年大學位處窮鄉僻壤,已經遠離鬧市,還在小鎮邊緣,與市集一河相隔,地理環境真是山旮旯,還好車路延綿伸展,過橋入山,依着學校外圍迂迴,路傍的民居店舖,與大學互為唇齒,它靠大學生存,我們靠它豐富校園生活。

學 校的宿舍永遠不夠,又有教官日夜監視,長大成人只想獨立生活,而且愛情隨時出現,有自己地方才易發展,所以二年級開始大家出埃及記一樣,紛紛搬離校園。學 校飯堂價廉但不味美,街上小館才多選擇,各地僑生家眷落籍經商開餐館,貧窮小鎮因此都有琳琅滿目異國珍脩。圖書館珍藏豐富,但喜歡的書都想自己擁有,小街 上的書局因此不止一家。正襟危坐在讀書室溫習不能揚聲討論,又怎及得在校外咖啡室肆無忌憚高聲爭吵般方便,所以在聽到世上有家「花的咖啡室」之前,我們已 經生活在自己的咖啡花店中。日日上班般去坐鎮,還帶上自己喜歡的唱片強迫播放。一坐就坐上大半天,閒談辯論讀書寫字聽音樂,比在學校的學生中心更寫意自 由。要上課時把書本丟到桌上,就一去幾個鐘。再回來,書本依舊在,人面幾回新。不過佔位子的都是相識熟人。即使陌生,傾多兩句都莫逆。一個人在那兒不會找 不到朋友。由日頭到夜晚,身邊的人不是滾雪球就是大風吹,換了好幾批。不同的人要講不同的話。一個個又年少氣盛自以為是,讀多兩本書就做了牛頓,牛一樣胡 亂噴氣橫衝直撞得勢不饒人,但學問就這樣開始,文化氣氛就這樣擴散。然後就有其他學校學生千里迢迢來尋問。

我一直懷念那條街。

所以就覺得大學門前都應該有這樣的街。

還 覺得理想的校園配置都應該這樣。離開城市遠一點,避開都市的世俗意識,在象牙塔內保持純粹的心志,思想就可以獨立一點。學校附近最好有一個樸素的社區,提 供學校供應不到的生活設施,給予學生在校內活動不會有的自由。而且遠離貴價地,生活指數低,生意易維持,學生玩得起,校園生活就可以滲透到校外,學校文化 影響着社區,慢慢就改變了社會。

台灣就理想。台大的新生南路和羅斯褔路,後巷縱橫交錯,都是主題書店、前衞咖啡店、學生休息室。五湖四海都 要來問路。七十年代的「稻草人」便是一代傳說。晚晚美國 blues 台灣民歌、歷史性的陳達說唱、然後自然是鄉土文學、反殖反資。那年代,「明星」太文藝、「野人」太野性,只有「稻草人」守望着麥田,到處都是捕手。後來的 「紫藤廬」據說便「黨外」。詳情應該問舒國治及張照堂。張錦滿唔知知唔知。而師大的師大路,今日貴為 SOHO,昔日其實是格林尼治村,小巷裏都是波希米亞咖啡室。

八十年代在和平東路周邊盤結的文化蒲點青春集散地都是鄉土文學意識的回應,爛得房子快要倒坍的「攤」、舊日地痞飯店陳設的「阿才的店」、要側身穿過一條窄巷才找得到的「台北尊嚴」,都是時代文化的表現。在這樣的環境讀書才精彩。

神 州大地,我去過的大學不多,但走在廈門大學門前一條直街,就恍似時光隧道舊地重回,一路上都是小食店與書店,擦身而過都是學校學生,青春與陽光一起熱鬧。 走到大馬路上,還看到 Page One 一樣的「光合作用」書局。二樓咖啡室坐滿了學校的校花,在溫煦的日影下,靜靜的溫書。

香港幾家大學門前就沒這樣的風景。

港大太高貴、中大太偏僻、理大太尖東、城大就又一城。

校門一出來,學生就趕路趕車,校門一帶,學生不知去向。

只能這樣說,我們消費熱情高漲,文化意識薄弱,只能吸引物質文明聚攏,無法刺激思想文化開發。

周圍環境沒有因為學校存在而改變。象徵的隱喻,學校沒法改變社會。但社會可以把學校同化,開學的時候學生回校園註冊就順便去商場辦張優惠卡。而 Page One 只給他們九五折。唉,以前旺角二樓書店許多都做七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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