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校文藝刊物編輯來函,請求寫序。襄助文事,樂意為之,然則信中語言,令人輾轉反側,未可釋懷。
信中,客套一回之後,轉入正題,說「某某中文學會為推動同學寫作,及提供文學創作的平台,特替學會刊物《藝林》徵文。《藝林》是一本結集同學和老師不同類型文學作品,並於每年的開放日派發校內師生及公眾人士的文學年刊」。(《藝林》是筆者自擬之假名)
文 學刊物的編輯放棄「園地」一詞,改用「平台」,頓有山河色變之嘆。五四時期的新文化運動,縱有千般不是,仍視文學為心靈修養之園,還文學一個純真天地。刊 物的發刊詞,多見「園地」一詞,編輯謙稱園丁,作家創作為生,則自謙筆耕。影響之下,香港早年的刊物也沿用投稿園地、文學園地之類的講法。一九八六年投稿 的時候,文友編的香港《公教報》文學版就叫「青原篇」,青青原野也。文藝創作喻為園藝,有悠久的歷史,也符合創作所需的天賦、培植、運氣與收穫儲存的元 素。新時代的耕種意義,更加豐富了,是生計所依,是興趣所託,是群體所寄,也是心靈所安。園地有的是榖麥蔬菜,花草樹木,平台有什麼呢?
古字「平 臺」,是露天的臺榭,供眺望、宴遊之用。杜甫《重過何氏》詩之三:「落日平臺上,春風啜茗時。」歐陽修《河南府司錄張君墓誌銘》:「其平臺清池,上下荒 墟。」平臺寫為平台之後,不再是吟風弄月之臺榭,而是工作平台、大廈平台。施工地盤或貨倉內的工作台,可以搬移升降的,叫平台。香港大廈外牆的清潔工或油 漆工站立的工作吊船,或搭在竹棚上的幾塊木板,都叫平台。私人屋苑商場樓上的石地堂,供住客散步打太極拳的,亦叫平台。方便工作和遊樂之地而已,事情過 了,大水喉一冲,了無痕跡。
大陸官場用的「搭建平台」,是工程師治國的詞彙,是便利工程而搭的場所。完事了,一哄而散,平台就留下一地瓜殼果皮煙 頭酒瓶,甚至屎尿。去過地盤的人,都知道的。很多大陸的新建築,即使是高級會所,開幕之後,平台用完了,就留下一地垃圾,往後失修,入內便聞到一陣臭味。 二○○八年過後,奧運會的鳥巢體育場,工作室就留下垃圾和屎尿。這是平台的真義。搭台做一齣臨時戲而已,誰會認真看待?
北方共產中文的語彙,南下 香港,香港連某些中文系的學生也察覺不出,不聞其臭,甚至臭味相投,用之唯恐不及。至於「不同類型文學作品」,中文是「各類文學作品」,英文的 various,中文是各類、種種、形形式式, different才是不同。西而不化,比起共而產之,倒是無傷大雅了。
陳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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