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5 August 2009

保衛南京古都街區對抗房地產暴利 .張潔平


六 朝古都南京的老城南早已被列為歷史保護區,但將被改造成高級別墅和商業中心。地方政府與地產商合謀,用迅猛手段強拆、迫遷,政府規劃方案沒有公眾參與,公 然違反文物保護法規。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兩次批示暫緩拆遷也力所不及。南京強調老城南改造是民生工程,卻用極低補償換取最高利潤。居民聲音缺位、異見專家被 邊緣化,程序不透明。歷史記憶、文化遺產,即將化作一場金陵春夢。



正午過後的老城南巷子裏,老馬打著赤膊,從家裏走出來乘涼。巷頭巷尾的街坊差不多的時間,三三兩兩聚集起來,拉扯起東西家常。「老馬!你看你背上,好大的蚊子塊!」朱家媳婦大喊一聲,好多人都圍攏來看。老馬急了,拼命抓撓起來。

老 馬本名喻永海,因為屬馬,街坊都親切地喚他「老馬」。年過七十的他很享受每天下午三點開始一直到夜晚的時光,他家門口一條薄木板搭起的長凳,是周圍街坊每 天的聚會地,穿街走巷的人經過這裏,也都會坐坐,和老人家閒談幾句。誰家兒女有出息了,誰家工作不順心了,誰家有困難需要幫忙了,鄰居嘮叨兩句,麻煩可能 就紓解。

可是最近幾個月,「長凳會議」幾乎沒有令人開心的話題。街坊不知哪天就少了幾個,剩下的,也總是眉頭緊鎖。

零九年開始,他們所居住的南京老城南「南捕廳歷史街區」,正面臨整體拆遷改造,古老民居將被推倒,變身成高級別墅、商業中心。

這一項目由南京市建委專門成立的南京城建歷史文化街區開發有限責任公司負責,目前已經有一千一百零二戶居民被拆遷,根據規劃,這裏未來將建設「高標準的中國園林特色別墅群及幾棟高層住宅」。

即 使這裏已經是法例規定的歷史文化保護區;即使這裏被學者視為珍寶,稱其為老南京的源頭、南京最後一片明清風格民居建築群;即使就在最近,二十九位專家聯名 上書、總理溫家寶親自批示暫緩拆遷、國務院調查組來考察、南京副市長陸冰表態稱「放慢或者暫停」——一切的努力,似乎仍留不住這片佔地十八萬平方米、有四 千二百戶居民的街區。

二零零六年南京成立「雙拆」(拆除違法建築、拆遷危破房屋)指揮部,顏料坊、安品街、船板巷、門東的多片歷史街區被 拆除。南京市長蔣宏坤擔任總指揮,分管副市長陸冰擔任常務副總指揮;零八年成立「危舊房片區改造工作領導小組」,市長、副市長分別擔任組長、副組長,提出 二零一零年基本完成全市重點危舊房片區改造任務。今年春節後,聲勢浩大的「危改」拆遷擧動,古城裏殘存的幾片古舊街區被列入零九年「危舊房改造計劃」,總 面積上百萬平方米,並且由原計劃的兩年壓縮為一年完成。

老馬的家是一戶青磚小瓦的平房,父親傳下來的祖宅,他在這裏住了四十八年。房子隔 壁是一眼古井,相傳是明太祖朱元璋時修的,井壁青白光滑,並已有深深的繩槽。老馬說,以前附近的居民都挑水從這巷子過,一路滴滴答答,小塊青石鋪成的地面 從沒乾過,這條小巷子也因此得名「水巷」。

穿出「水巷」,就是宋元南京已經初具規模的「評事街」,發展到明清,評事街成了當時南京最 繁榮的商業街道之一。沿著長長的評事街,可以穿過這一整片歷史街區。沿街幾處宅院,青磚黛瓦馬頭牆,雕樑花窗,迴廊掛落,雖然年久失修顯得破敗,明清南京 地域的古建築細節仍在,庭院格局仍十分清晰,老樹掩映下,顯得風情萬種。

在南京,這樣的街巷幾乎已經找不到了。登高望下去,這一大片老街老巷已經被四周的現代高樓緊緊包圍。如果城市的生長邏輯可以從外貌判斷,單是看看四面的高樓、巨幅地產廣告和鄰近區域已被拆乾淨的老房子,幾乎已可以預示老馬們的祖宅被吞沒的命運。

老馬甚至還不清楚,祖宅這塊地究竟要用來幹什麼?從二零零三年開始的規劃從沒有對他們進行過聽證,要拆多少,保留多少,如何改建成別墅,沒有人聽取過他們的意見。今年三月,街巷裏「拆字上牆」,此後拆遷辦上門,跟他們談的只有兩件事:補償款多少,什麼時候搬。

在 中國的城市發展裏,這是難以逆轉的「常態」。北京的胡同,江南的小橋流水,成都的寬窄巷子,莫不如是。按照「常態」,老馬和他的幾千戶鄰居應該悄無聲息地 退場,就和這些年逐漸退場的老南京一樣。老了的原住民,搬去偏遠的郊區,把現今寸土寸金的老城南讓給新晉富豪。離開的人,回來「尋根」,也只能憑空想像。 台灣作家夏祖麗(林海音與夏承楹的女兒)曾經來南京尋找父母居住在城南的舊居,朋友帶她前去,卻發現夏家故居被偷偷拆掉了。「突然一天就圍起來了,再去 看,就是一片空地」。「老城南顏料坊」,這個地名也從此在地圖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英國特易購集團開發的高檔購物中心。

習以為常的一句解釋是:「老城保護和新城發展之間的矛盾」。

「可這根本就是個偽矛盾、偽命題!」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周學鷹氣憤地說。二零零九年四月,二十九位南京學者發起保護老城南的聯名上書,周學鷹是簽署人之一,同樣簽署的還有梁白泉、蔣讚初、葉兆言、劉緕傑、季士家等老前輩。

這封題為《南京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告急》的信函直送國務院,學者們的態度很堅決:二千五百年的老城南京不能只要發展,不顧歷史,不能只要經濟,不要人;更何況,老城南,已經是古代南京最後一條血脈。

這是南京五十平方公里老城中,最後一平方公里保留明清基本格局的歷史文化保護區,至今,也僅剩下南捕廳和中華門門西、門東這三處。

聯名簽署的南京作家薛冰說:「這是『最後的鬥爭』,我們已經退無可退!最後的一平方公里,百分之二的面積,一旦拆掉就徹底沒有了,難道還不能整體保護嗎?南京這座二千五百年的歷史文化名城,歷史在哪裏?文化在哪裏?」

今 年五月,總理溫家寶對南京學者的呼籲信作出批示,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國家文物局奉命對南京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情況,以及《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的 執行情況進行督查。六月五日,調查組抵達南京,經過三天調查,做出了立即停止南捕廳甘熙故居周邊民居拆遷改造工程的決定。

可是,沒有一個簽名的專家感到樂觀,因為老居民的搬遷沒有停止,四千二百戶人家已經空了二千六百戶,只剩下一千六百戶居民仍然不肯離開。野蠻的強拆事件,更時有發生。

七月十日,老馬親眼看見家住南市樓一號一對僅穿著內衣的母女在清晨六點被幾個彪形大漢從二樓家中抬出,一輛大卡車立即把她們和私人物品拉到了偏遠地區的一所過渡性安置房裏。

老馬和街坊們管這些大漢叫「活鬧鬼」。這半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活鬧鬼」的騷擾:「常常是晚上八九點來,一來四五個人,擠在你的小房子裏,一呆就呆到半夜一兩點。逼走你為止。」

還 有更惡劣的,潑糞、拆門、砸東西……家住平章巷七號的劉俊幾次早上醒來,都在自己門口窗下發現三大口袋和水泥混合起來的糞便,臭氣熏天,街坊告訴她,是半 夜有人開車運來。「太沒人性了!我第二天全拖到他們指揮部門口去!」五十六歲的她照顧九十多歲的老母親住在這裏,隔壁兩邊的房子都被強拆了,只剩她們一 家,因為老母親行動不便,無法搬遷,一直堅持著。

評事街一八八號的翟金花也遇上過「活鬧鬼」。四十八歲的她在評事街出生長大,現在和 丈夫兩人在老房子的門廳開了家餃子店,已經運作了八年。他們也是堅持到現在的一千六百戶居民之一。六月六日晚上八點,她和丈夫正在包餃子,見到兩個男人從 泥馬巷走過來,二話不說,矮個的掀餃子,高個的掀碗,兩個桌子全掀翻了。

居民們說,「活鬧鬼」都是政府拆遷辦從社會上招聘來的,他們的工作就是去拆遷戶家「鬧事」,「拆遷辦付出場費的,一次二百元(約合二十九點二美元)」。

翟金花報了案,沒有解決。八月四日,她和兩百多名住戶去區政府上訪,要求解決拆遷補償的問題和禁止強拆,「他們罵得很難聽,罵我們是死貨。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能這樣?」翟金花說說很傷心:「如果能搬我也搬了,可是補償那麼低,我們又都沒有工作,離開這裏怎麼生活?」

南 京市二零零一年開始實行拆遷貨幣補償政策,根據南捕廳居民拿到的《住宅房屋拆遷補償金額評估表》,房地產評估公司給他們的老房補償價格大約是七千二百元\ 平米,而估算的房屋面積不包括院落、迴廊、走道、天井等,一律只算到屋門口,大部分人家一戶只能算二十平米左右的面積。

如此十幾萬的補償款,在南京市區想買房子根本不可能。南捕廳街區屬南京「一類一級地段」,周邊的二手房均價是一萬二千元\平米,新房則要一萬八千到二萬元。而這一塊地上未來將建起的「頂級中式別墅群」,房價賣到四萬元\平米。

這 一切與老居民毫無關係,政府協助他們安排的經濟適用房,在距離市區一小時公交車程以外的遠郊。四十一歲的居民張蘭玲表示這簡直沒法接受:「我和我丈夫都是 打工的,每個月收入扣了養老醫保只剩六百八十九元,我們在玄武區上班,住老屋騎自行車半小時就到了,搬到那麼遠怎麼辦?我們根本沒有錢坐公交車,要早上三 點出門上班嗎?我們的小孩還在這裏上學,他要怎麼辦?」

無論是在本地媒體上,還是在政府組織專家們開的研討會、交流會上,政府都再三強調,老城南改造是一項「民生工程」。

可 是,老馬要告別相處了四十多年的街坊,張蘭玲無法解決交通問題,翟金花夫婦沒有了收入,還有老馬的鄰居,在評事街五十六號獨居的九十七歲婆婆楊玉珍,本來 由鄰居們照顧,想陪她過百歲壽誕的,現在也不可能了。婆婆躺在搖椅上說:「我二十四歲就嫁到這裏了,住了一輩子,現在讓我走,我想想都哭了幾場……」

誰的老城南?

老城南,究竟是誰的老城南?誰有資格評估它的價值?誰有資格決定它該拆還是留下?居民從沒有機會發聲,呼籲保護的專家也被排斥到邊緣,大拆大建的快車幾乎是不受制約地向前衝。

飽 受爭議的南捕廳歷史街區規劃案負責人、東南大學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總規劃師吳明偉承認,政府的城建目標一早就出台了,今年要完成多少億的任務,都是配合目 標進行,「六十年過去了,我們國家對老城的更新改造基本上還沿用一個模式,處理方式很單一,沒有公眾參與,反對的專家也沒有參與到具體過程,政府說了 算」。

吳明偉堅持表示,從建築專業角度,他不認為南捕廳區域的建築物有很大保留價值,因此在初期規劃案中,他劃出的保護建築只有不超過十處,其他將全部清拆。但他也承認:「當然,這一批老房子的處理應該是一個社會認定的結果。如果早實行公眾參與,不會發展到今天的局面。」

吳明偉從零三年開始負責南捕廳街區的規劃,二零零八年,南捕廳四號地塊改造出爐。原本新穎的「鑲牙式改造」(保留有價值的古建築,「拔除」一些沒有價值的建築,用肌理再造的方式編織進一些復修建築)設想卻招來了罵名:

今年五月,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到老城南考察,在參觀新建成的熙南里和旁邊已經被拆光的安品街地段後,他表達了強烈的不滿:「這就是你們說的『鑲牙式保護』嗎?牙在哪兒呢?」 道路寬闊、建築光鮮亮麗,再看不到古樸情趣的熙南里,被單霽翔斥為「滿口假牙」!

「滿口假牙」的前車之鑑讓學者們對現正進行的南捕廳一、二、三號地塊改造方案失去了信心。

老城去留誰說了算?

儘管開發商的相關負責人曾對亞洲週刊記者及呼籲保護的專家反覆保證:在共識未達成前,不會強拆一處房屋;計劃會有四十處左右的老建築保留;「街巷肌理」不會有絲毫改變。可是結果又會如何?

強 拆的確在發生;在吳明偉向我們展示的最近更新的規劃方案上,被保留的建築仍然寥寥可數;在並未公開的規劃方案裏,明確寫明所有街巷都將拓寬,最寬的是六點 五米,以保證未來的別墅區可通車,並絕大多數改至瀝青路面。吳明偉解釋這是「根據需求按比例適當拓寬」,可是拓寬的現代道路加上兩邊的別墅和高層建築,原 有的「街巷肌理」又何在?

同濟大學建築學博士、現任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的周學鷹從零一年開始不斷調研南京老城南古建築,他氣憤地說: 「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明文規定的,對『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應當整體保護』,更何論第一批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中的歷史街區!對古建 築而言,價值最大的是其整體木構架體系,諸如屋頂的翻建,原先是落地門窗、此後改為增加的圍合牆體等,不會真正降低多少古建築的價值!」

古 建築專家、著名建築大師劉敦楨之子、七十九歲的東南大學建築系資深教授劉緕傑也在呼籲保護老城南的信上簽了名。這份規劃案最令他不滿的,就是調查論證沒有 公開透明,卻在未經成熟討論或聽證的情況下,直接執行了。「調查應該對外發表,或者專家論證,甚至輿論監督。保留也好,拆遷也好,首先要有個依據。根據什 麼,決定它保留?根據什麼,要把它拆掉?這個工作做到什麼程度,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做出決策,都不透明。」

周學鷹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 二零零七年初,南京市政府曾邀請他負責老城南整體規劃調查,但擺在眼前的合同已經寫明:調查成果不得公開發表;調查完成後要根據政府組織的專家委員會意見 和南京規劃局意見修改。「這就成了一個可以被隨意操控的調查規劃。」周學鷹於是拒絕了。這次調查最終由南京大學建築學院趙辰教授和東南大學建築學院潘谷西 教授擔任負責人,後者是前者的岳父。

此後,周學鷹、薛冰等持反對意見的專家,就逐漸被邊緣化。

缺位的居民聲音

曾 寫作《南京城市史》的薛冰則認為,老城南最難得的還不僅在於建築,而是保留了一個古城自然生長的痕跡,和依附於此的老南京人的精神氣質。他介紹,南京老城 南是六朝時形成生活民居區。此後近兩千年,完整未受侵擾。南唐建都,繞開老城跑到北邊;朱元璋建宮殿,完整在城外,沒有進城一寸。一直持續到一九九零年, 老城南幾乎延續了兩千年不受干擾的狀態,「我們可以看到元朝有哪幾個巷子,明朝有哪幾個巷子,到了清朝又是怎麼發展的,開始的皮作坊,怎麼變成皮市街,又 怎麼變成評事街。這是一個老城二千五百年自然生長的痕跡,這個東西一旦被破壞了,你怎麼還能看到這些?就像一棵樹,葉子會掉落,也會重新生長起來。可現在 是把樹砍掉,搞一個假樹、一個盆景放在這裏」。

在南京博物院工作了一輩子的前院長、八十一歲的老專家梁白泉最看重的,是老城南不同於 中國其他古都的獨特之處:「北京四合院是京派官僚的文化代表,上海的石庫門是五口通商的城市中產階級的生活區,南京的城南地區是什麼?這裏是明初朱元璋調 集全國能工巧匠的聚集地,你看那些地名,絨莊街、綾莊巷、踹布坊、評事街(古稱皮市街)、全國最好的手工業技術集中在這裏,是明朝立國的經濟基礎。這是北 方的任何一個古都都沒有的。有什麼理由不做整體保護?」

在老城南的改造規劃裏,這裏的民風民俗隻字不提,居民的聲音更是完全缺席。

家住踹布坊二十號的居民朱信偉承認作為這裏的居民,確實希望改善生活環境:「我祖上從清朝開始就住這裏,我也出生在這裏,雖然是小瓦、破房子,但能遮雨,擋太陽,睡安穩覺。家裏是個四合院,要不是拆遷來了,我們幾戶人家本就打算合資修房子,連協議都簽好了。」

目前正在日本早稻田大學訪問的北京大學政治學博士生姚遠,是土生土長的南京「老城南」人,從二零零二年起,他走街串巷,對老城南做過歷時七年的調查。姚遠指出:「我們要保的不僅是古建築,也包括非物質的民俗民風,更有公民對財產權的信心。」

姚遠指出,如果繼續按現行機制操作,拆除的面積既跟開發商「淨地」利益直接相關,又跟規劃師的專案設計費成正比,那麼,再好的歷史街區都會被「論證」為「沒有保留價值」,隨後就是推倒重建。

二十九位專家呼籲建立歷史街區長期修繕保護的新機制,建議將「推動房屋產權制度改革,明確房屋產權,鼓勵居民按保護規劃實施自我改造更新,成為房屋修繕保護的主體」作為名城整體保護的機制保障。

在網絡上,許多人發起「留住老城南」、「告別老城南」的活動,在西祠論壇上,南京網友每週六出現在南京正在拆遷的老宅前,記錄、拍攝下老宅們死亡前的最後掙扎。

但這些來自民間的聲音,迄今沒有得到市政府的任何回應。

「南京註定是世界上最傷感的城市」,南京地方志辦公室專家楊永泉慨嘆:「南宋金兵燒毀過這城市,太平天國破壞過,一九五五年拆過南京城牆,改革開放又有舊城改造。我記得九四年南京開城運會,內橋到中華門一條路拓寬,路邊的民國建築全毀了。」

今年剛退休的楊永泉傷感地說:「不過,在領導面前是不能說傷感的。毛澤東認為梁思成哭北京城都是政治問題,南京,怎麼會傷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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