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4 August 2009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浮 胡恩威

監修按語:

胡恩威,霸氣的名字,負氣的樣子,疑似會使橫手搶奪他認為這個社會欠了他的東西。

不過,若非那個「丁丁」(Tintin)髮型,恐怕連「鬍鬚曾」曾俊華都會以為,他頂多只是一個做了二十年副導仍未「升呢」的 TVBuddy。

有 辦你睇,胡恩威這個「動L」髮型,令「身體上不能承受的重」成功轉型為「生活中容易承受的輕」,輕到好鬆,鬆到好似擘大雙眼發夢,眼前的一切,因而浮動, 叫人想起「浮滑」、「浮白」、「浮泛」、「浮躁」、「浮薄」、「浮誇」,以至「浮名」、「浮屠」等一系列「浮」字頭話語,而且彷彿統統都適用於胡恩威。

但我其實不明白胡恩威,正如我其實不明白進念二十面體。

至 於令胡恩威「升呢」成為「文化諸侯」的《東宮西宮》系列,我至今還是覺得不像「進念出品」,而更似「無綫老翻」,堪稱「舞台版歡樂今宵」,分別是《歡樂今 宵》笑到最後事必要唱「歡樂今宵再會,各位觀眾晚安」,而《東宮西宮》開到荼蘼則恐怕要講「誰分蒼涼蔭權後,萬千哀樂集今朝」。

訪問中,恩威並施的恩威大師態度反覆地反覆強調「要入去政府才可以改變政府」,又說不知道「文化諸侯」可作何解,卻轉個頭就說「香港出現了諸侯化現象」,令負責、問責兼盡責的記者浮想聯翩,到頭來卻又發現被人帶去遊了一輪花園。

這 樣說吧,恩威大師無論是修正成果抑或是暴得大名,過去五、六年,其備受鬍鬚曾推崇的舞台作品,卻其實是以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浮,描繪出一幅又一幅「秋氣不驚 堂內燕,夕陽還戀身旁鴉」的特區潑墨畫。而始作俑者,卻竟然可以真人表演「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令人嘖嘖稱奇,不知從何說恭喜。

他的真話有點假

胡恩威胖墩墩,圓臉掛着的又是一副棕色膠框圓眼鏡,視線從凝望他的四眼二十度仰望,可見其額頭上的留海正反地心吸力向上彈起,活脫脫像個圓圓卡通人物,不見稜角。

他的招牌小動作,是每隔數分鐘用手將頭髮向後撥,但他的煩惱絲「動L」力強,望着那如火箭般的髮型,腦海會泛起中學時國文課必修的岳飛《滿江紅》─「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胡 恩威談吐間的確充斥怒氣,與他圓圓的外表並不相襯。他一開口便如維園阿伯,嘴巴停不了,尤其駡起政府來即像機關槍連環掃射,聽者卻要很有耐性才捉得住他的 說話重心,有如在圓圈中不斷打轉,贏得暈眩。偏偏近年找他的記者不厭其煩有增無減,願聞其詳只因胡恩威是目前政圈中當紅的文化界代表人物。

胡 恩威是劇團進念二十面體的行政總監、文化評論員,○三年沙士後製作的舞台劇《東宮西宮》平地一聲雷,他的公職銜頭數目從此不斷增加─特首委任的經濟機遇委 員會成員、兆基創意書院校董會成員、○六年西九諮詢委員會成員、公共廣播服務檢討委員會委員,等等。他,因而成為傳媒寵兒。

記者每次致電胡 恩威,期望他將政府閂埋門討論的一五一十大爆特爆,但每次都失望,不論記者問的是什麼,結局多數變成電話裏的胡恩威唱獨腳戲咆哮:「這個政府不負責任」、 「這個政府得個講字」、「這個政府淨係識炒樓」,看似埋身肉搏字字衝着政府,但連珠炮發完畢收線始醒覺:聲,胡恩威好大;但料,胡恩威卻似爆非爆。拿着話 筒回想他的一字一語,更覺頭暈眼花,唔知真假。

胡恩威像隻靭力十足的多嘴了哥,吱吱喳喳嘰嘰呱呱,話語中滲着真亦假時假亦真的玄機。這或者能夠解釋,為什麼胡恩威時刻對着鏡頭大駡政府,卻依然多次獲政府委以重任。

輿論稱他作「憤怒中男」、「口水佬」、「怒吼政府最佳 soundbite」。但文化界近年,卻給他起了個令人深思的綽號─文化諸侯。

「文化諸侯?我唔知點解。」胡恩威說。

Really?講笑定講真?

諸侯界中我最細

說文化諸侯前,先溫習中史。

話說秦朝以前,天子將土地分封予諸侯換取降服,為封建制度之特色。封建,就是向諸侯「封土建國」,歷史著名的「烽火戲諸侯」、「挾天子以令諸侯」是中學生歷史課必修章節。當今中國人想起諸侯封建,也自然聯想到落後、愚昧、保守、專制。

文化評論家陳雲○七年撰文批評,加入西九管理局的文化人是「文化諸侯」。陳雲寫道:「西九管理局,掌權的將是大商家,用的是公帑,唱戲的是幾個文化諸侯。以前的『官督商辦』,變了今日的『商督官辦』。地產諸侯分得豪宅地,文化諸侯分得場館地。」

胡恩威接受訪問時,被問到有人暗喻他這個西九諮詢委員是「文化諸侯」,他即時反應是:「我唔知文化諸侯點解」,或者因為他在英國唸高中,沒讀過中史吧。

記者翻查網上資料,發現四個月前,胡恩威到樹仁大學出席學生分享會,同樣被學生問他對「文化諸侯」的意見。根據樹仁學生在網上記載,胡恩威當時反駁指:

「陳雲的做法『好像八卦雜誌起題』,帶封建思想,陳雲不認識本地文化體制。『六四』式的黑白分界已經過時,現在不應單在政治層面評論事情,亦不應將某人定性為好人或壞人。」

然 後胡恩威又發放維園阿伯能量,將矛頭對準政府大發牢騷,樹仁學生續記載:「胡恩威批評,政府安排不懂文化藝術的公務員籌備西九工作,做法不恰當,並舉出法 國的例子,指當地管理文化產業的公務員都必須具有文化根底,批評香港公務員的學識『不專、不精、不通、不廣』,最終造成社會矛盾、對立與衝突。」

兩星期前,記者訪問胡恩威,他對「文化諸侯」一詞的演繹先是「唔知點解」,說着說着卻分析:「香港出現諸侯化現象,大學校長、醫療、地產、行政會議成員委任,都是諸侯政治。」

「咁點解醫生可以攞政府錢,藝術家就唔可以?反正香港滿街都是大學校長諸侯、醫生諸侯、地產諸侯、政客諸侯。」在胡恩威眼中,文化諸侯,只是香港諸侯政治生態的一部分。

「我不介意別人說什麼文化諸侯,就算真的有文化諸侯,他們在諸侯榜中,都是排行最小的。」一切,似乎都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出了問題:「政府的分封方法,真不公平,顧大唔顧細。」

外界質疑他的委任背後存有政治交易,他以「文化界民建聯」角色替政府護航,從而令進念獲取更多撥款,就如諸侯獲得天子分封土地。翻查進念過去三年的撥款數字,○九/一○年達一千○四十五萬元,較○七/○八年的四百八十四萬元多出一倍,兩年間獲撥款的增幅,是十大藝團之首。

胡恩威聽罷政治交易的指控,反問:「有證據麼?」更嚴肅地聲明:「我唔覺得做公職,會令我搞藝術方便咗。」

說 着說着,胡恩威又來了,再將記者質疑他的矛頭指向政府:「在文化界,香港管弦樂團每年獲撥款六千萬,我的進念二十面體只有一千萬,好多團體甚至不獲撥款, 公平嗎?」他批評,部分藝術團體的高層待遇沒有對外公開,引來管治透明度的質疑;而他這個進念行政總監,月薪就從來透明。咁即係人工幾多?「五位數字 囉!」

胡恩威四十一歲、八八年在港大修讀建築時,加入「文化宗師」榮念曾創辦的進念二十面體,由洗廁所、製道具、拿導演筒一腳踢包辦,但進念當時被外界視為冷門藝團,劇作十之八九都是看不明摸不清。進念成立之初,獲政府撥款的金額是零,直至《東宮西宮》的出現,它才飛上枝頭。

胡恩威是變出《東宮西宮》的魔術師,而《東宮西宮》為胡恩威帶來的不單是錢,還賺來下亞厘畢道飄來的一撇鬍鬚,它的名字叫曾俊華。

我這種文化人其實不多

《東宮西宮》令進念出頭,都因為○三年時勢造英雄。

沙士後的香港政壇波譎雲詭,胡恩威腦海「叮」一聲想起二千年初大熱的美國連續劇 The West Wing(白宮群英),白宮西翼又令他憶起陳方安生在任政務司司長時,乃於政府總部西翼坐陣,而董建華則在東翼。胡恩威於是由華盛頓白宮想到下亞厘畢道的東宮西宮。

胡 恩威和林奕華於是聯手炮製港版《白宮群英》,將政府總部政治舞台的黑白起伏搬到藝術舞台,由九龍皇帝曾灶財說到問責制、開咪封咪、母語教學,結果《東宮西 宮》○三年沙士後連爆七十四場。下月公映的第八輯《西九龍珠》矛頭直指西九,批判炒樓經濟縱容香港的商場消費文化,淹沒綠色生活空間。

《東 宮西宮》台上的射燈,照亮了「Miss 嘟」,亮得她去年高票當選,現為尊貴的立法會議員陳淑莊。另一盞大燈的光線,穿透紅幕直照後台手執導演筒的胡恩威。耀目四射,都因為台下觀眾席,有個留鬍 鬚的高大身影,舉起姆指大讚《東宮西宮》「把沉悶的課題變成有趣的笑話」。那個鬍鬚佬,自然是○三年時任工商及科技局長的曾俊華。

因着鬍鬚曾的讚賞,《東宮西宮》被坊間喻為「香港史上首齣成功政治喜劇」,曾、胡自此結緣,胡恩威此後在文化圈彈起,飛身躍至政圈,也就是《東宮西宮》的現實舞台。

都說胡恩威獲委任多個公職,純因鬍鬚曾大力推薦。向胡恩威求證,他卻刻意劃清界線:「我哋唔係好熟。」點識?「他來看《東宮西宮》便識了。」擔任公職都因為鬍鬚曾?「我唔知點解政府委任我,好像我一樣熟悉政策、敢作批判的文化人,其實不是很多。」

「我寫得出《東宮西宮》的劇本,因為我對政策有深刻理解。」胡恩威說,早在十多年前便刨熟政策,曾經參選市政局,結果輸給周潔冰。十年後,市政局銷聲匿跡,周潔冰仍是東區區議員,胡恩威卻已摸清出入下亞厘畢道東宮西宮之路。

真真假假的對白,在胡恩威執導的舞台上交織糾纏。政治權力,難道是文化搖籃背後的終極目標?

我不入地獄,誰入?

搞 藝術的人都愛別樹一幟、批判主流,胡恩威也不例外。他讀建築,卻不當建築師,因為不滿地產商主導全港經濟。九十年代他與梁文道、李歐梵等人一同辦牛棚書 院,為香港開拓一片文化新天。他寫下大堆評論文章,由公務員、政黨、傳媒、商界什麼主流現象也批判一番,放下別人看來高高在上的藝術家身段。

打口水文字戰的同時,政治上,胡恩威原來相信:「我要改變建制,就要加入建制。」他這樣解釋當日打鑼打鼓參選市政局的原因。以後還參選麼?「我年紀大了,想做的事還有很多。」

他 經常公開批評政府,是「反建制」吧?胡恩威卻又意外地答得小心:「我不是反建制,我只覺得,現在的建制不是在做建制的事。」什麼是「建制的事」?他又來連 環炮發,由政府的諮詢制度變相推卸責任,到公立圖書館的藏書沒有深度、教育制度朝令夕改以至膠袋稅、堆填區廢物處理,統統都有問題。說完一輪,他的結語 是:「要入去政府,才可以改變政府。」

另一個意外,是經常噴口水的胡恩威並不認為自己是激進派。他相信,建制不能靠革命式、瞓街式的推翻, 「要了解建制運作,理性討論,才可以改變。」最吊詭的,都是那句──他不斷駡政府、卻又不斷獲政府委任,「我都唔知點解,你問政府啦!」也許,他真的懂得 「小罵大幫忙」的箇中三昧。

政治,從來都是捉不透如幻影般的權力博奕,如太極拳之陰陽混雜,虛實難分。出身舞台的胡恩威,甘心跌入政治漩渦,當然明白,下亞厘畢道的官僚政治,是《東宮西宮》以外另一個不折不扣的夢幻大舞台。

圓圓的胡恩威,愈看,愈令人暈眩。

我愈暈他愈精神

寫過不少人物故事,寫胡恩威,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難度系數達九點九分分。

難,在於每問胡恩威一個問題,他通常不會直接給你一個 yes or no 的答案,而是說呀說,說着說着說到大西洋,結果通常是:「這個政府你話幾唔掂!」重點是什麼?說不出。

做完訪問,記者頭頂滿佈星星月亮太陽,好暈。難得胡恩威,愈說愈精神,不愧是好 talk 得的文化政治人。

採訪:盧曼思、陳慧玲 撰文:盧曼思 攝影: 黃俊耀 版面設定: 賴永源 監修:袁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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