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9日
旅 居德國期間,有幸與漢學系博士生法蘭茲.舒密德相知 ,舒子研究六朝之醫學與仙術,常引六朝名士皇甫謐、葛洪等為同道,把酒言談之間,悠然神往,使我魂遊故國,醒來更覺身處異鄉。舒子疏狂如六朝人,然則也固 守家鄉教條,曰﹕「薩爾州(Saarland)天主教家訓,傍晚六時之前不許飲酒。」有時約了他在家見面,開了葡萄酒透氣,咖啡清茶飲到六時,便大破酒 戒。《禮》云﹕「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即使聖哲如周文王周武王,都要張弛有道,勞逸相間。工業社會之前,禁忌只是限於一時一地,戒律一過,便自由放任,各行其是。於俗人而言,破戒與戒律並隨, 狂歡節(Carnival)之後便是四旬齋期(Lent)。歐洲天主教會,也是戒律與荒淫同在,彼此互相扶持。到了工業社會,紀律之網大張,無處不在,而 且內化為自我壓抑了。 宜忌相隨
舒子為我修改民俗學論文,我用德文外來詞Tabu(英文Taboo)翻譯中文之「禁忌」,他一律改回德文Verbot。舒子曰﹕「有 Verbot(禁忌),即有Gebot(合宜),外來語Tabu乃絕對之禁忌,古人心性靈巧,豈會如此閉塞?」Tabu源自一七七七年曲船長 (Captain Cook)航行南太平洋群島之時,自湯加(Tonga)及菲濟(Fuji)一帶聽來之土語tapu或tabu,意謂「禁忌」,當地是指令人不敢言說、避之 唯恐不及之事。船長入境問俗,將此土語寫入筆記,令後來者得知,遂令此語廣傳歐洲。禁忌常與合宜相隨,古語謂之「宜忌」。古語不執一邊,古人說長短、高 低、寒熱之類,不說長度(length)、高度(height)、溫度(warmth),後者乃西文侵入中文之後,連帶語言意識一併西化。至於「大小」, 則因英文之size語源來自量度、估量(來自古法語assize),國人欲洋化而無從,故保留了。
今之通書,皇朝時代稱曆書或皇曆,也有宜忌之條。太平天國頒行之曆書,則刪去禁忌,只註節氣與禮拜上帝之日。清宣統年間頒布皇曆,也呼應破除「迷 信」之新思想,禁止刊載宜忌、沖煞、方位、流年、太歲之類。台灣日治時期的皇曆,也只有「宜」而無「忌」;中共建政之初,更不許發行曆書。此等政權,迷信 的是霸權、科學與進步,比起迷信陰陽術數,更為危險。至於港英殖民政府,則對中國民間風俗,存而不論,除了禁制天地會之幫會盟誓風俗之外,其餘一概放任, 故此嶺南之曆算世家、晚清於廣州創立之蔡真步堂反而在香港保存下來。
曆算與讀本
兒時所見之曆書,標明「大字通書」,乃現代裝訂本,模仿木刻線裝,內容包含曆書、占卜術及諸種民間讀本。通書有兩大源流,其一是曆書,其二是民間讀 物。曆書記載之節氣及祭日,乃農業經濟及禮法社會之必需,故此在秦代已出現,由王官頒布。宋朝之後,印刷術革新,農業及手工業興旺,曆書加入民生百業之 「沖煞忌宜」等術數內容,有統整經濟之功效(下周再論)。元朝泰定五年,官印曆書高達三百多萬本。民間讀本之源流,則始於晉代道士許遜(許真君)之《玉匣 記》,俗稱《玉匣記通書》,歷代增補,包羅擇日、耕種節氣、眼跳耳鳴占卜、解夢、秤骨、相術等。通書之名,也是來自《玉匣記》;另一《通書》,乃北宋周敦 頤所撰,朱熹注解。旨在闡發《易》經之理,與《太極圖說》互為表裏,原名《易通》,或稱《周子通書》。古之儒者博學,一物不知,引以為恥,固有「通儒」之 名。
粵語笑話「一本通書睇到老」,笑的是看錯了往年的曆書,然而其他部分是歷久不變、歷代滾存的,如《千字文》(南北朝)、《周公解夢》(唐朝)、《百 家姓》(宋朝)、《二十四孝》(元朝)、《朱子治家格言》(明朝)、《增廣賢文》(明朝)、《劉伯溫燒餅歌》(晚清流傳)之類,民初加入的有《華英通 語》、《營謀小集》等謀生知識,以及《海潮漲落》、《日蝕月蝕》、《小兒受胎圖》等普及科學知識。即使納入英文及西洋科學,舊時的民間知識也是累加而不刪 減,中西新舊,並行不悖。這是民間的寬容博大精神,與民國及中共政府之偏狹,迥然不同。是故即使今日之《通書》加入西洋星座、營養飲食、急救常識及塔羅占 卜,也是無妨,台灣有些書商出版的《農民曆》,就有頗多革新。
《通書》首頁之「春牛圖」及讖詩,有圖讖風格,如牧人着鞋即天旱、赤足即多雨水,預言一年之農事、水旱、瘟疫等事,使農者知所警惕。「春牛圖」每用吳楚燕齊等地名,古意盎然。即使今日國人務農日少,作物也不限於五榖桑麻,讀來仍知農事為生民之本,不敢怠慢農林水土之政。
《通書》刊登「張天師符」及聖賢書,有辟邪功效。舊式線裝《通書》之書脊有一紅繩多出,方便繫於蚊帳之鐵鈎上,辟邪驅鬼。今日即使換上現代裝訂,也有一小鐵鏈貫串書脊,方便掛鈎。
敬時而知機
清康熙三年,有明朝遺臣因牽連曆法出錯之事而下獄,史稱「曆獄」,後重用西洋教士湯若望、南懷仁等校正曆法。即使採用西洋曆法,中國之占候術數仍 在。乾隆四年,朝廷改革曆書,允祿、梅轂成、何國宗等官奉敕編撰《欽定協紀辨方書》,破除術數家之繁碎拘泥,刪除神煞及多相矛盾之處,而以五行生剋之理, 簡論趨吉避凶之道,指導擇吉與用事。全書三十六卷,收於《四庫全書》。乾隆親制序文曰﹕「夫協紀辨方者,敬天之紀,敬地之方也。」又謂:「舉大事,動大 眾,協乎五紀,辨乎五方,以順天地之性」。古人觀察日月星雲氣之變化,聯繫草木蟲魚鳥獸五榖等物候現象,配合陰陽五行之運算,推測吉凶福禍之方術,謂之占 候,曆書即占候之作。漢儒源自陰陽方士,掌管朝廷天文祭禮之事,以天文曆法,輔佐天人協和,令人事不違時,即王官曆書之功效也。事以合宜為要,儒者謂之敬 時,道家謂之知機,佛家謂之投緣,孟子尊孔子為「聖之時者」,就因為孔子的言行教誨,都視乎時宜,來人問政、問禮、問仁,答案都不盡相同。
無端忌諱,謬種流傳
農事及祭禮必須依靠曆算,歷代朝廷頒布曆書,稱為皇曆,不許民間私造,否則依律論處。清初,朝廷每年十月初一頒發皇曆,然而民間可自行翻印。清末, 廢科舉,興新學,乃允許民間自造曆書。宣統遜位之後,皇曆改稱「黃曆」,也是誌念黃帝之意。民間沿用「通書」一詞,是因為此書包羅萬有,通用之書也。近數 十年,香港之賭徒,忌諱輸錢,因書與輸同音,故不喜《通書》之名,諱稱《通勝》。術士求財心切,迎合流俗,於是改稱《通書》為《通勝》。
客家話也是「書」、「輸」同音,客家人也有好賭的,但客家人一般好古崇正,不會改動書名。以前村中之客家父老,聞「通勝」而皺眉,斥之為謬種流傳, 以假亂真。往昔的風水先生也不願曲從賭仔忌諱,主顧介意,寧可講「黃曆」而不改稱「通勝」。「通勝」一詞,鄙俗不堪,往日會加上引號,今日連曆算館及大作 家都用「通勝」而不用通書,難怪超市已將黃芽白改名「旺菜」,豪宅「天匯」之四十樓謊稱八十八樓了。 一副棺材即使貼上「一見發財」仍是棺材一副,並未騙人。即使是暴君,也不敢說二加二等於八,數學乃天理之一,不可違背。四十樓可稱為「至尊天庭」、「凌霄 寶殿」之類而不必騙人,稱為八十八樓,是違背天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也只有地產商之契弟曾蔭權治下的特區政府可以批准得了。
靈異檔案.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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