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從四方面來看來談。
首先是程序。
西九當年推出「只准三揀一」的荒唐方案,總不能說完全沒有經過對市民或所謂「持份者」的諮詢過程,但其所謂諮詢,程序之簡陋倉卒、範圍之封閉狹窄、 形式之僵化求其,在在使得工程項目沒法不變成閉門造車的官僚項目,一旦硬推上馬,並不是說必然失敗,而是根本不符合香港和香港市民的最大利益和最優利益。 斯時也,計劃和諮詢程序皆先由行政官僚主導,再由收錢專家唱和,然後由大學校長或官迷教授或保守藝團權威人士畀面支持,其中自然也有建制派政客點頭撐場, 最後才放於桌上,強迫港人收貨;而這一切的背後推動者,明眼人一看即知,是跟行政官僚有覑千絲萬縷關係的幾位超級地產商。如今細看高鐵方案的起始與預算, 誰說不是熟口熟面,跟由一個「文化藝術場館」忽然變成一個臨海文化藝術區的西九規劃過程非常類近?
其次是內容。
唐英年前陣子假借「替西九招徠顧客」之名強推高鐵,如同西九當年假借文化之名大搞地產項目(另一個類似例子當然是假借高科技之名大搞地產項目的數碼港!),一前一後,先借後借,企圖上演一齣「連環借」或「借上借」,其詐也,令人瞪目;但其笨也,也令人結舌。
為什麼是笨?嘿,老兄,既然當年的「第一借」被揭發踢爆,今天的「連環借」和「借上借」自亦難逃市民法眼,唐英年竟然不察昔日之敗而膽敢故技重施, 怎可說是不笨?結果證明,唐英年的「文化論述」激使80後文化界率先發難,推動了一場「別以文化之名強建高鐵」的異議運動,再結合菜園村居民的不遷不拆護 土抗爭,從而引爆了更多的憤慨、更大的群眾參與。從這角度看,唐公子其實是給特區政府帶來無比麻煩的關鍵人物,曾蔭權應該予以好好教訓,中央政府更應看個清楚明白,此人將來當了香港特首,極有可能不是「董建華第二」而是「唐英年第一」,更有機會比董建華替香港人創造更大災難。 北京英明,敬請緊密關注。
再來是官僚辯論和政客護航的方式。
西九當年把「三揀一」方案推出諮詢並強求撥款,各級相關局長先在曾蔭權再在許仕仁的領軍下到立法會回 應質詢,如果大家沒有失憶,必仍記得眾人是如何氣燄傲慢和態度張狂,議員們追問資料,他們或是支吾以對或是吞吞吐吐,再或是問兩句答半句,有時候甚至乾脆 說句「我也不太清楚」或更多時候僅以「這個問題我們日後會以書面答覆」作答便算了事。至於議會內的功能組別建制派,更忽然以「執政黨」自居,處處掩護官 僚,在在堵截質詢,彷彿他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讓法案順利通過而不是拿覑放大鏡檢查每個可疑細節。這碼子的議會水平其實比什麼互罵「監躉」或「黑底」甚至比擲 蕉翻桌更為有失身分。今之視昔,猶如時光倒流,官僚和政客在高鐵撥款審查上的表現跟西九辯論幾乎全無異樣,四五年的時間沒有為特區施政帶來了任何進步,香 港人的時間,白流了。
是的,時間,最後便是時間問題了。
高鐵撥款真的不能再拖、不能不等了嗎?高鐵方案真的不能重頭諮詢了嗎?回看西九個案,我們再次對這類「等不及了」的官僚說法不感陌生,因為在董建華 時代,曾蔭權亦曾以政務司長之身負責推動西九工程,其立場之堅定,有如情人節在銅鑼灣時代廣場旁的大電視屏幕上出現的字句,「海枯石爛,矢志不渝」,令 600多萬市民感受到特區政府前所未有的管治意志,亦令人聯想起文革時代所說的「主席的命令,你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完全沒有迴避空間。猶記曾爵士在立法會內回應西九問題,曾經左手把紅色頸巾一扔,右手往黑色木桌一拍,豎眉怒目地說﹕「不能等了!西九龍再不發展便來不及了!如果西九工程推行得不順利,寧可一拍兩散!」
最新一類矛盾:
舊官僚遊戲vs.新覺醒價值
但結果呢?西九工程不是重新諮詢了嗎?不是「推倒重來」了嗎?不是在「推倒重來」後有了一個比較可喜可欲的發展藍圖了嗎?許仕仁在把「推倒重來」說 成「整裝上馬」的時候,不也高聲承認西九將會變得更好更旺嗎?前陣子西九細項公開諮詢時,以唐英年為首的西九管理局不也是宣傳短片內高調承認,推倒了「三 揀一」後的西九項目,更符合民意民情、更貼近藝情藝意嗎?如果當年不是勇於拖它一拖,又何來這些「更」字?拖它一拖之後,香港垮了嗎?香港真的會垮嗎?事 實上,從邏輯上看,如果連民主普選這麼基本的國際人權都可以拖完又拖、不去落實,世上還有什麼事情值得特區政府焦急萬分?常把「來不及」掛在嘴上,若不是 輕率唬嚇,便必是在言詞背後另有不可告人之圖謀議程;當年西九已是如此,今天高鐵或亦相同。
四五年時間了,如同落實民主普選人權一樣,特區官僚和護航政客毫無寸進,可是,香港市民早已覺醒,不會再易受到誤導;覺醒後的市民亦必是不耐煩的市 民,管他是80後或90後或幾多幾多十後,這也是馬克思說過的,只要有了意識領悟,便有機會由「自存階級」變為「自為階級」,分頭出擊,千方百計,挺身捍 衛自身和香港權益。
國家領導人最近再提出了「深層次矛盾」問題,可惜中文方塊字沒有眾數,若有,其口中的「矛盾」必是帶s的,即「深層次矛盾s」,因為不同階層不同身 分皆可在特區施政裏體會到矛盾存在,貧富懸殊只是其中一類,另一類矛盾必是「舊官僚遊戲vs.新覺醒價值」,即使唐英年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曾蔭權亦必明 白;他畢竟比唐英年聰明多了,至於做不做某些公義之事,則是另一回事,我們只能期盼,實在愈來愈沒法強求。
馬家輝 資深傳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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