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港的舞台劇愈來愈似演唱會,演唱會卻愈來愈似港產片。鄭秀文在紅磡體育館舉行一連十場演唱會,接近三小時的表演不乏挖空心思的「笑位」和「感動位」,就是 沒有令人忘不了的「音樂時刻」(musical moments)。台上插科打諢、載歌載舞;台下喜氣洋洋、和應者眾。似乎沒有觀眾注意到歌者的「走音」和「懶音」;即使有,也沒有破壞他們享樂的興致。 仙風道骨的鄭秀文唱功容或不濟,但誰人都看得到她為了這個「騷」而曾經加諸自己身上的「酷刑」,這也許就是香港藝人獨特的的專業精神和座右銘—你毋須做得 很出色,但一定要吃得苦(you don't have to excel, but you have to suffer)。
這令我想 到幾年前在一個電視節目,看到梅艷芳在她最後一場演唱會上唱最後一首歌:蓋着白色的頭紗,化了濃妝,打扮一如新娘子的梅艷芳竭力以最佳狀態示人,但她的眼 睛出賣了她—那是看盡世情後只剩下單調的疲乏的眼睛,那是接受了口頭上要抗拒命運的眼睛。她說起話來幾乎是口齒不清的,但當她開口唱《夕陽之歌》,歌聲卻 是出奇地,應該說是奇迹地宏亮、圓潤,當然還免不了一份平日沒有的吃力和掙扎。之後她緩緩步上樓梯,樓梯的盡處一道門打開,射出金光。梅艷芳走進門後,突 然轉身揮手向觀眾道別,並說了一句特別響亮的「拜拜」。在這難以言喻的一刻,歌者與歌、生命與舞台合而為一,那是將一生奉獻給表演藝術的梅艷芳最動人的一 次自我剖白和自我完成,又豈止是一個美麗、蒼涼的手勢﹖
魯迅說過,「悲劇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在 這重意義上,梅艷芳六年前的死對觀眾和演藝界來說是悲劇,因為它帶走了一個優秀表演者的聲色藝,以及她對表演藝術的獻身、在舞台上對卓越的追求。問題是當 我們將梅艷芳奉為楷模的同時,為何又可以接受遍布香港樂壇的那些氣若游絲、五音不全的所謂「歌星」﹖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是,單以唱片銷量和受歡迎程度 而言,像羅文、張國榮和梅艷芳這類傑出的藝人,在香港流行樂壇早已淪為二線歌手。香港流行音樂的黃金時代,在他們離世之前已經老早結束了。
當 然,在表演舞台上魚目混珠、濫竽充數者古已有之,真正可悲的是我們品味的墮落。的確,以前在香港流行樂壇的一線歌星中,很少不懂唱歌的,即使有,雖未至於 被大眾的唾沫淹死,也不會像今日那般橫掃各大傳媒的頒獎典禮。梅艷芳堅持給觀眾最好的,因為出身自荔園小舞台的她,知道觀眾可以是多麼難以取悅甚至殘忍。 可是今日的觀眾已經變成庸俗品味和偶像崇拜的奴隸,而且變了之後,仍沾沾自喜,這才叫人痛心疾首。
香港的流行樂壇淪落至此,傳媒難辭其咎。 光是它們的趨炎附勢、品味的一元化,以及與唱片公司和歌手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就使其不配當香港樂迷的把關人。各大傳媒主辦的一年一度流行音樂頒獎典禮, 更是閉門造車的「交換禮物」,愈看就愈令人覺悟香港流行樂壇改革之不可緩。但香港的傳媒有這樣自省的能力嗎﹖十七歲兼職模特兒周凱盈在學校藏毒,日前被判 處感化一年,馬上成為傳媒爭相報道的「頭條人物」,人氣不跌反升。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香港的傳媒有興趣的,就只是這些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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