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6 March 2013

彭定康的預言

彭定康臨走那一年預言:將來香港的自由,不一定由中國來剝奪,而更有可能是香港一些人自己主動一點點來葬送。
彭定康做港督前,從未與中國人打交道,來香港五年,對香港中國問題的本質了解如此透澈,彭定康真是天才。
十五年來,香港人的生存空間和精神空間一點點蒸發掉,冷靜地想:確實是許多自以為有點知識的香港人自己葬送的。
譬 如,香港的「知識份子」根本不懂何謂「文化」──香港開埠以來,重工商,崇金融,輕文史,不讀哲學。香港的教育制度從來不研究「文化」這個課題。但二十年 來,一伙沒有基礎的「文化人」趕西方時尚,濫稱「文化研究」,這伙笨蛋,沾了點美國東岸左派學院的皮毛,在香港講「文化包容」。
「文化」是什麼, 「包容」又是什麼,在歐洲,這是文藝復興之後五百年的大課題,人家有深度的思想品味基礎。正如Chanel香水和Godiva朱古力,歐洲名牌每家都有一 二百年的歷史故事。但大陸的自由行掃貨名牌,香港的「知識份子」掃貨名詞,他們把白人的名牌名詞穿在身上,目的如一,並不是內心的欣賞,而是皮相的炫耀。
於是「文化包容」的吳三桂,歡天喜地打開了山海關。這下好:大陸豪客的生活習慣大亂香港,他們「包容」了大半天,地產商也學着「包容」,租金房價越來越漲,「知識份子」就黑起一張臉:我們可以逢迎遷就,我們包容可以,你們不可以市場自由,你們是吸血鬼。
香港的學者、文化人、傳媒,自我愚弄半天,直到他們的記者在北京被暴打,中國在香港的代理人說:「你們要入鄉隨俗」。
「文化人」一下子都懵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入鄉隨俗」和「文化包容」的語意學的關係,沒有想過哲學詭辯的正反邏輯陷阱,沒有想過所謂「文化」,延安出身的共產黨比你懂得多,對一群學藝未精的文化二毛子,輕輕可設置政治的騙局。
看到香港今天這等亂局,想起彭定康的預言,英國人精研歷史,深諳人性,彭定康多英明呀,而英國殖民地的「精英」,又是多虛妄多愚笨呀。

香港沒本錢混雜下去--讀陳冠中《下一個十年》

開卷看天下   星期日生活    明報   2013年3月17日

香港要生存下去,不得不採取樂觀的態度。
 
宗兄陳冠中的《下一個十年》,副題是「香港的光榮年代?」,帶上一個問號,但他是樂觀的。
 
與 書名同名的文章,寫於2007年中,香港主權交還中國的第10年,他認為香港可以在下一個10年調整好自己,「做到中國的一分子,為內地的經濟發展及社會 進步作出貢獻、繁榮、安定、法治、自由、民主、和諧、善治、公平、環保、節能、宜居、好玩,一個有自己文化特色的世界城市。
 
到時候我相信很多港人、國人也會跟我一樣覺得與有榮焉。」
 
陳 冠中找對了問題,卻給不了答案。然而,我是感激他的,他是尋找香港核心問題的開路先鋒。他在「我這一代香港人:成就與失誤」(2004年)的香港中產階級 之懺悔,找對了香港的問題,卻給不了答案。他找到的問題,是香港中產的高傲自大與僥倖心理,不知道戰後的國際環境對香港的偏愛和優惠,學了一點知識,快手 快腳上了位,賺了一點便宜錢,便自以為了不起,精於私人安排,卻不在公共領域爭權益,「愛國和民主都是香港這場實驗早該完成卻未完成的部分,是自利的我這 一代人遲遲交不出來的功課。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好好的去研發作為民族國家一分子的民主憲政時代的管治。」他認為香港要挽救產業偏差的局面,鞏固自身的優勢, 發揮國際城市品牌,與大陸合作。
 
香港作為方法,還是主體?
 
由於陳冠中是做傳媒和潮流文化的,他觀察到問題,描述到現 狀,說香港人落入了自己設的圈套,卻找不到答案,於是返回去描述現狀,用潮流文化的混雜,用城市設計的特色來為香港解套。他歌頌香港的混雜城市、半唐番文 化,提煉出香港人的辦事能力所在:搞掂精神(can-doism)和落足工夫(「香港的兩種精神:搞掂與工夫」) ,說香港應該善用自己擠擁城市、垂直建築的特色,顯示高效、環保、節能、宜居、方便、好玩的現代生活模式。
 
陳冠中的書是文章結集,有些 是雜誌文章,有些是演講錄,在結集的時候只是整理了次序,而不是梳理了內容,故此找不到答案。他過分歌頌香港是雜種城市、採取附加法的城市、多文化城市而 認為這是香港可以自恃的特色和老本,這無疑是危險的,麻醉人心的,昧於形勢,沉迷在新左派的多元混雜就是自由的理論裏。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意見混亂,左 翼稱之為好事,稱之為思想解放,視之為多聲部的眾聲喧嘩,而不知道這正是97之後容許橫蠻霸權進入香港主場的好環境。香港如果繼續作為方法,而不能作為主體,永遠只是做人家的工具和白手套,用完即棄,而且弄污了自己。香港沒本錢混雜下去,因為借用香港的人,不再給香港人足夠的手續費,連清洗手套的錢都不給我們。他們還說,沒有我們來用你們的手套,香港早玩完了,你們香港人要吃屎了。
 
港欠族群論述 中產缺道德承擔
 
陳冠中認為香港要實踐民主、振興產業和整頓民生,垂範於中國。他也反省了香港中產的自私自利,卻不夠深刻,不能夠將香港中產的缺陷和香港民主之停滯兩者聯繫起來。
 
他的書充滿了缺環(missing links),然而,由於他問對了問題,故此缺環是美好的。他給了我很好的工作素材(working materials),我一再感激他。他提出的中產道德價值反省與香港民主建設,中間缺了一個環節,我是可以繼續推論和補充的。
 
香港的 中產有私人道德,有普世價值,卻缺乏本土的道德承擔,故此香港無法產生憲政民主的動力,任由民主派用恐共情緒來壟斷民主議程,與各種霸權勢力妥協,出賣香 港民主。為何過去30年,香港的民主論述都是限於政制細節及普世價值,卻不能聯繫到本土經濟、民生及族群意識?這是香港民主派的階級成分及既得利益使然。 民主派以高級中產為主,他們依附執政者(往日的英國殖民政府或現在的港共政府),得到利益分配,他們也依附財閥,得到職位分配。香港的高級中產行業,存在 各種壟斷,與地產霸權的壟斷,同出一轍。立法會的功能組別,只有小部分是資產階級親身出場,大部分是高級中產壟斷議席的。故此,除非高級中產具備族群意 識,否則斷不會打破地產霸權的壟斷,更何況,他們持有物業。
 
我在補充缺環,打通關節
 
若果爭取民主議程落實到本土經濟、民生及族群意識,則民主變成全民投入,特別是低級中產及基層市民投入的社會大議程,則將來民主實現之後,高級中產過去壟斷的利益就要面臨重新審核和分配。一句話,民主派不能成事,是由於香港的高級中產自私,既得利益(vested interest)大於族群意識,維持香港現狀對那群時刻準備移民和出走的高級中產有利,他們缺乏族群意識、缺乏本土認同的命運共同體的感情。目前戴耀廷的「佔領中環」行動,就是高級中產想將民主變成高深莫測的政制細節和靈性修養,將低級中產和貧弱基層,摒棄於門外。
 
香 港要締造民主,必須從低級中產及基層的覺醒開始,令他們有族群意識,認識到民主是解決本土問題的鑰匙,投入本土政治,脅迫高級中產和資產階級跟隨。本土政 治催生香港民主之後,就有新的制度,香港華夏新文化復興,覺醒大陸。中共一開始就缺乏建國憲法精神及國族文化理論,中共在喝罵香港本土政治的時候,間接反 省自身的蘇維埃殖民性,解除蘇維埃的殖民性,擺脫馬列主義遺毒,建立中國的本土政治,重新以華夏民族主義立國。這就是香港城邦協助華夏重新建國,實現華夏 復興的角色。我如此打通了宗兄陳冠中的理論關節,大家日後驗證。

Sunday 10 March 2013

一個沒有公共性的獎項:評藝評獎風波 作者﹕葉蔭聰


【明報專訊】藝術發展局與申請資助的藝術工作者發生爭拗與衝突,已不是新鮮事。然而,近日藝評獎風波,由於事涉電影 《低俗喜劇》,以及獲獎者賈選凝的文章觀點及其背景——來自北京的年輕人,居港並任職《文匯報》記者,令藝發局的合法性問題由藝術圈子的風波,變成大社會 的爭議,甚至又捲入中港矛盾。至於藝評小組的幾位評審,尤其是林沛理及邱立本,他們的公信力及操守更受質疑,亦惹來陣陣猜疑。
各種猜疑即使成立,也只關乎部分評審個人操守問題。但評審已按照規矩辦事,例如公開徵稿與匿名評審,因此,若然明年還有類似獎項,最多也只能警告評 審不要提攜「自己友」,或作更詳細的利益申報。然而,這也於事無補,因為人總會偏好跟自己文風及觀點相近的作品,能否做到公正嚴明,為公眾認受,也不容 易。然而,整件事最根本的錯誤,其實不在於同儕評核(peer review),而是最初設計這個獎項的意念。
藝評小組脫離香港藝評現實
我們不妨看一下獎項的參賽規則。參加者必須是18至40歲的香港居民,以一篇未曾公開發表的藝評文章參賽,評論對象為2012年內本地進行的文化藝 術活動或出版物。我們可以假設 一個情况:有一位參賽者,他╱她平日不寫藝評,但貪圖5萬大元。於是,他╱她花點心思了解評審團的背景,投其所好,結果獲獎,但之後他╱她仍然一如以往, 不寫藝評。若然這樣,如此這般發掘出來的「具潛質的藝評人才」,實在毫無意義。
我提出以上的假設,讀者可能會認為可能性不大,但我其實不是想爭論可能性大小,而是想指出,藝評小組是脫離香港藝評現實的。
香港有不少藝術評論人,甚至有專業團體的網絡及出版平台,可是,小組不去物色當中的年輕人才,以作獎勵及鼓勵,卻搞一個類近徵文比賽的獎項,實在有 點莫名其妙。單以賈文的類型電影評論為例,香港雖不算很蓬勃,但報章雜誌也經常有長短不一的作品;至於專業團體及平台,就我所知,便起碼有香港電影評論學 會(也是受藝發局資助的團體),他們有定期出版物,也有經常更新的網站等等;而媒體或網上間中亦有就着不同電影進行的影評爭議。如果賈選凝的文章是發表在 這些平台上,跟其他影評人及公眾交鋒,評審團看過這些爭議後能給出一個說法,認為賈特別優秀突出,這也算是一個公開交代。可惜,這全不是獎項的設計或評審 的意圖。
把不同類型評論混為一談
藝評獎另一個缺陷也說明小組脫離香港藝評現况,就是它把不同類型的評論混為一談。藝術評論的範圍實在太大了,概念上你可以把影評、劇評及書評等等都 視作藝評,可是,實際公開發表的評論卻各有「地盤」,不管你是否喜歡這樣的劃分,但事實上它們有各自不同的論述方式、問題意識、術語及標準價值等等。現在 得獎的3篇文章,評論對象分別是電影、表演藝術與書籍,我真不知評審是如何分高下的。我只能說,評審有一套外界不了解的標準,但他們卻好像無視實際發生的 藝評活動所創造出來的公共領域。
小組主席林沛理回應批評時說,「評論的爭議性是它的生命力」,但它的生命力何在?相對於創作及表演藝術,評論的生命力更在於追求現代公共文化理想。
從歐洲歷史角度看,藝術評論是18世紀的產物,同時,也是現代公共文化的基礎之一。正如哈伯瑪斯(Jurgen Habermas)的名著《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中指出,政治性的公共領域出現以前,便開始有評論文藝作品的公共領域出現,布爾喬亞階級男性在咖啡屋與沙 龍高談闊論,評論文藝,甚至有藝文通訊及雜誌出現。這種空間與活動是由宮廷文化衍生出來,公共領域不止是空間上從宮廷轉向民間,而且,參與者也主要不再是 貴族,而是布爾喬亞階級,甚至有小商人。
現代公共文化的基礎
著名法國哲學家迪德羅(Denis Diderot)可能是最早的一位活躍藝評人,他曾說過:「我們的作品只對某些公民有影響力,但我們的言談觸動所有人」。事實上,18世紀法國的大作家一 般都會把自己的意念先在沙龍中發表,與人討論,才正式寫下付梓出版。在公共的討論中,各人暫時忘卻各自的階級身分,視彼此為平等對話伙伴。藝評活動亦由以 往宮廷禮儀與談吐,演變成具有「理性-批判」的討論,講求的不再是上層階級的儀式或儀態,而是面向公眾的原則性思辯。不能王室貴冑說了算,而是要追求最好 的論據,尋求合法性(legitimation)。這是現代公共文化的基礎,因此,被布爾喬亞男性排斥的女性、勞工及有色人種,亦漸漸以類近的原則挑戰政 治權威,進行合法爭奪。
藝評獎最大的缺失,便是失卻了這種公共性,導致合法性的喪失。這個獎鼓勵的不是面向公眾,而是面向權威(評審團)。林沛理說今次藝評難得引起爭議, 是意外收穫,可是,現在發生的是醜聞式的爭議,夾雜着種種猜疑及指控,包括作者身分及作者與權威人士的關係等等。因此,討論只會聚焦在賈小姐身上,卻對銀 獎及銅獎得主作品沒有興趣。一切都說明這是評審及藝發局為自己帶來的合法性危機。稱之為「意外收穫」,是否一種阿Q精神?
試出了香港民主的貧乏
哈伯瑪斯認為,藝評公共領域在歐洲的出現,就如一個試練場,讓更廣泛的布爾喬亞階級男性訓練出一種能力,面向受眾運用理性,即所謂理性的公共使用。 而藝評公共領域,亦漸漸過渡至後來爭議公共事務、評議國家政策的政治公共領域的基礎,以公共民意檢驗政府權威,兩者甚至形成對抗。簡單來說,就是民主建設 的一部分。
正如有香港藝術朋友哀嘆,我們的藝術資助機構近年中止資助像《文化現場》這樣的藝評平台,卻弄出一個由權威主導的藝評比賽。它把支持藝評活動弄成醜 聞,這多少說明我們社會欠缺公共理性。在香港,精英權威素來被民間或明或暗鄙視,但獲得權力的大小人物卻自鳴得意,一副傲慢姿態,對自身權威及權力的基礎 來源沒有反省,糟蹋我們的公共文化,這還要我們包容?香港社會理性貧乏,不能簡單地委過於民粹情緒,實質是精英的不濟。很不幸,我們在文化的試練場上,試 出了香港民主的貧乏。

毛式藝評,毀我香港正統

(2013年03月11日)
【am730專欄】藝發局的藝評獎,令香港文壇面目無光,香港典章制度蕩然無存。六位評判之中,只有已故的也斯是藝術評論 家,其餘都是專欄作家或編輯,當中,藝評組的主席林沛理是《亞洲周刊》長期專欄作家,與另一位評判《亞洲周刊》的總編輯邱立本是賓主關係,本應避忌,然而 當局卻聽之任之。也斯因病出缺,唯一的藝評家不能視事,評獎卻如常進行。
我是文化及藝術評論家,憑《香港有文化》(2008年出版)一書,在藝術評論範疇,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最佳藝術家獎(2009),以學術判斷,冠軍賈選 凝的參選文章〈從《低俗喜劇》透視港產片的焦慮〉,莫說是獲獎,連呈交學期作業的資格都無。使用公帑頒發任何獎項給這篇文章,都是香港文化的恥辱。
賈選凝的文章,從頭到尾,都是政治譴責,開口就罵,全無論證過程,三千多字的所謂評論,竟無一處論述電影劇情,討論布局、結構、選角、演技、攝影、色調、 配樂等內在藝術元素,只是圍繞影片的社會影響與演員訪問而抒發個人意見,屬於外行人的評論,不是藝術評論。即使是文化評論、政治評論,不一定要進入作品內 部,也要基於論證,不能如此武斷。
評論與意見是不同的。意見可以從道德判斷及品味喜好而來,但評論必須要有論證過程,最好是作品內在的論據,而不是外部的影響。賈選凝的文章不給論證,當做個人意見抒發,是可以的,但請在《亞洲周刊》發表,而該文真的在今期刊登了。
《低俗喜劇》是一部類型片,導演彭浩翔嘲笑港產片屈辱求存,挖苦香港電影界不惜低俗遷就市場之事。賈選凝勞師動眾去寫文章,努力貶斥這部片子低俗、賤格,本身已是沒有品味判斷力的蠢事。
論情節結構,你可以抨擊《低俗喜劇》粗製濫造,用了片段拼湊的方法,情節不連貫的地方,用斷片(主角失憶)來開脫。該劇最大的懸疑,是主角(杜汶澤飾演) 是否真的被廣西的惡爺威逼,去與騾子交媾,但影片在結尾自行揭破了,敗壞了懸疑感。在諷刺大陸的時候,又巧妙地用了講客家話、廣東話的香港近親——廣西佬 來掩飾,廣西佬及其跟班,用了香港明星鄭中基和林雪來飾演,自我掩護,真的是機關算盡。太多的商業計算,太少的本土勇氣!
賈選凝不循此規格去評論該片,卻借題發揮,上綱上線,用毛澤東的文藝思想,抨擊該片散播意識形態,炮製中港矛盾,歧視大陸人,將中共的鬥垮鬥臭的文風帶來香港。我呼籲藝發局調查此事,以程序出錯為名,撤銷頒獎,為香港文壇存一點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