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3 May 2011

世紀‧文字江湖﹕都爹利街兩神樹

文章日期:2011年5月23日
明報專訊】有人喜歡原地漫遊,有人喜歡舊地重遊。慢行而重至,總有所得。在政府總部工作五年,雪廠街、皇后大道中、置地廣場行遍,有兩盞舊式煤氣燈的都爹利街也上落不知多少次,然而次次都是午飯之後匆匆而過,竟沒留意從雪廠街走入都爹利街的石階路,上面有兩株石牆樹。其中一株下面,更有戰時興建的防空洞。

本年二、三月間,應邀帶團遊覽政府總部,講解這座六十年代的簡樸建築之建築美學:殖民政府為何將五十年代的古雅建築拆卸,改建一座樸素方正的現代公共建築,並以綠林草坡圍繞之。權力內斂,威望隱藏,以一般民政署、水務局的簡樸親民之面目示人,政府總部是六十年代許下的開放政府及民主參與的承諾。至於圍繞的雜樹林,則顯示寬容自然界之多元茂盛,樹林裏有人工種植的棕櫚和洋紫荊,也有飛鳥或松鼠播種的桑樹和木瓜樹,更有水力傳播的山薑花和風力傳播的木棉與蕨。那是一片自然縈繞、商業絕的中環淨土,側邊還有象徵上帝之國的聖約翰座堂。方正與寬容,正是新政府懼怕的政治遺產。

帶團慢慢走,到了終點,都爹利街之口,才發現往日見不到的兩株石牆樹,守護住兩盞煤氣燈。往昔都以為這兩樹是有泥土栽種的,這次停下來看,才知道是攀援石牆的寄生樹。樹種是香港常見的大葉榕 ,對面土坡上也有一株,應該是風力傳播種子到石牆上去的。兩樹猶如守護神,伴住煤氣燈,即使環境惡劣,也抓住石牆,迎向光明,姿態壯麗。我請團員多欣賞這兩株神樹,行一個注目禮。石牆樹靠樹根的酸性,腐蝕牆隙而插入樹根,深入泥土而吸水。樹根抓住石牆,也不令石牆倒塌。我看來看去,也看不到樹根是如何植入岩石牆的。這樣惡劣的環境都可以茂盛生長,真的是香港奇蹟。

香港如石牆樹,生長於政治夾縫之中,只要可以紮根,而石牆略為寬鬆,大樹都長得了,舊區的騎樓,廢屋的屋頂,很多都長出大樹來。假以時日,樹根甚至可以將整堵高牆擠破,反客為主,將城牆變為樹林,如柬埔寨某些荒廢的廟宇。香港市區建築密集,採水不足,樹木好像有自知之明,與石牆互相依傍,不過度膨脹,還可以鞏固牆身,外表看起來也漂亮些,有如歐洲古堡舊橋上的攀藤。

都爹利街的大葉榕,一株長得茂盛,另一株相形見絀,瘦弱的那株靠近樓宇,無法伸根到上面的土坡吸水。如果政府總部被政府賣了,地產商要興建大廈,挖泥打樁,剷去上面的土坡,這兩株樹失去了採水區,必死無疑。財閥並非雅士,不會為兩株樹而保育土坡的,除非政府決定不賣政府山,否則要看那兩株神樹,就要趕快去看了。

[文/陳雲]

Friday 6 May 2011

粵謳:19世紀廣州市民的“饒舌藝術”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9-15 10:13:05
清代招子庸編著的《粵謳》(又稱《越謳》),現存中山文獻館。

清末的《廣東白話報》刊載大量文人創作的粵謳。

好食你唔食,食到鴉片煙。瘦到好似條柴,唔敢企埋著風便。怕一陣風來,吹倒你個位煙仙。 —廖恩燾粵謳《新解心》。
  粵謳,又稱“越謳”、“解心”,始創于清嘉慶末年、流行於粵語地區的一種廣東民間說唱藝術,由名士招子庸編著《粵謳》一書後開始廣泛流傳。文字長短句結合,有一定韻律,但不拘泥形式,還有故事性強的特點。1904年,英國駐港總督金文泰將招子庸的《粵謳》譯成英文,以《廣州情歌》為名在牛津大學出版杜出版。

  今天,粵謳作為一種單純的曲藝表演已經罕見,但其藝術表演已經融入粵劇之中。

  ●心靈地圖:民間是民歌的搖籃與墳墓

  粵謳在人們的記憶中已經越來越淡化了。隨著一代人的漸漸離去,不知還有多少人能記起年少時聽粵謳的心情。作為民間音樂,粵謳成長於民間,也衰落於民間。

  粵謳是一種將民間音樂引入文學殿堂的曲藝表演形式。按民俗學大師鄭振鐸的說法,第一個“染指”粵謳的文人招子庸“大膽地將民歌輸入文壇”。經過這一過程,粵謳以動人的詞藻受到文人的關注,也以通俗易懂的語言受到民眾的歡迎,它將古典詩詞民俗化,也將民俗音樂文藝化。

  此後一百多年間,大量文人墨客加入創作粵謳的隊伍,其題材內容上也從早期的男女情愛,發展到後來的針貶時事,愛國救國。而普通百姓覺得通俗易懂,好聽好唱,更是熱情捧場,曾經有一段時間,唱粵謳和聽粵謳都成為風行一時的社會風俗。但是到了今天,我們已經很難再聽到粵謳的歌聲。不僅外地人沒有聽說過粵謳,就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也不一定聽說過粵謳這種民間曲藝,更不用說憶起幾首曾流傳一時的粵謳。雖然粵劇中還保留了部分粵謳的唱腔,不過若非粵劇行家,從一部粵劇中分辨出哪種是粵謳唱腔,哪種是其他唱腔,也確實不容易。

  為了感受粵謳的韻味,在採訪中,我還懇請《羊城今古》的副主編陳錦鴻先生來一小段粵謳。陳先生自幼學唱粵劇,曾是粵劇專業演員,修行不可謂不深。他輕鬆來一小段粵劇中的粵謳唱腔,讓我一飽耳福。陳先生以小生和武旦出生的功底,唱起粵謳來也如行雲流水,平滑流暢。

  但陳錦鴻先生也承認,粵謳畢竟是一種比較原始的曲藝,也比較簡單平直,音律變動不大,因此現在保留在現代粵劇中也多是用來敍述。並且單從音韻上感受,粵謳的直白簡單,不一定受到民眾的歡迎;對於藝人來說,粵謳沒有大大的唱功要求,體現不出個人的歌唱特色;對於老百姓來說,在現代越來越多音樂曲藝可以娛樂身心的時候,粵謳已經不是惟一可以選擇的音樂。

  我想,作為民間曲藝表演形式,粵謳的衰落自是必然的。但是無論如何,粵謳在中國民間文藝中仍有其作用和地位,其音韻作為一種獨特的唱腔保存在粵劇中;其優美動人的詞藻也作為廣東文學的一種代表,作為一種獨特的民俗文學寫進文學史,受到了文學家們的讚美。喜歡粵謳的人,還可以到那些發黃的歌本中,感受廣東文學的獨特的味。

  民間音樂自有其發展的脈絡,成長與消亡都由一定時代發展而決定。我們無意改變這種發展趨勢,只是借此板塊希望重新喚起深埋的記憶,重溫當年溫暖的記憶。

  ●尋找之旅:一種民歌的百年“變聲”歷程

  什麼是粵謳?記者採訪了為數不少的土生土長的廣州人,結果發現,四十歲以下的基本上沒有一個聽說過粵謳這種民間音樂,粵謳在人們的記憶中已越來越遠了。

  事實上,粵謳曾是廣泛流傳于廣州地區的一種民間音樂,從19世紀初開始,粵語區域的人們幾乎沒有不知道粵謳的。粵謳在長達100多年的歷史中,如同現在的流行音樂一般,傳唱于市井百姓之中。如今,這種表現方式與歌唱技巧都相當樸素的民間曲藝已在逐步消逝中。也許只有在一些老人的記憶中,還會遙遠地傳來幾曲粵謳的音調。

  ●民歌:“粵俗好歌”

  廣東一向是熱愛音樂的地方,南越王墓中出土的文物就少不了編鐘等樂器,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一書也提到:“粵俗好歌。凡有吉慶,必唱歌以為樂”。

  今天,粵語歌曲,傳遍大江南北,就連聽不懂廣州話的北方人也都能哼上幾句粵語歌曲。粵語“流行歌”淵遠流長,粵謳風行之前,廣州民間已有木魚歌、龍舟歌等多種民間音樂。

  關於粵謳的起源,有多種說法。中山大學梁守中教授在《嶺南文學史》一書中提到,最早是清嘉慶年間的馮詢和招子庸,在民間音樂基礎上發展而來。《羊城今古》副主編陳錦鴻先生則考證,在《百越先賢傳》中有記載,西漢時期有南海人張買“鼓掉為越謳”的記載,是粵謳最早的起源。但真正令粵謳流傳開來的人,則是今白雲區石井鎮橫沙村人士招于庸。

  粵謳最早的曲本是《越謳》,一般也被認為是嶺南名士招子庸所著。但記者在孫中山文獻館查閱資料時,找到出版於民國時期的《粵劇粵曲粵謳木魚書考》一書,其中有袁洪銘先生的考證:當時官方有關招手庸的簡歷稱,他曾“輯《越謳》一卷,雖巴人下裏之曲,而饒有情韻,擬之樂府、子夜,讀曲之遺,佃以詩途。殘月、曉風之裔”,因此他認為招子庸是對歷史上一些粵謳曲目進行了編輯,再加上自己的部分創作,編著了《越謳》一書,後來被人稱為“粵謳”,並開創了一種民間的曲藝形式。而陳錦鴻也認為,粵謳應是招子庸在古代越人歌、疍民的咸水歌等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雅歌:文人染指民歌

  招子庸將民間歌曲與文學藝術結合起來,不僅受到民間的歡迎,也深受學術界推崇。鄭振鐸在《中國俗文學史》中盛讚招子庸是“最早的大膽的從事把民歌輸入文壇的工作者”。

  招子庸創作的粵謳,比起原來的民間音樂,增加了一些文學創作和優美詞藻,而比起古典詩詞戲曲,又增加了許多粵語口語、俗語,更利於民間傳唱。《粵謳》一書中,除了有部分曲目可能是他從民間音樂編輯而來,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他創作的,如風靡一時的《吊秋喜》等曲目。

  招子庸時代的粵謳,多以纏綿哀婉之詞,或是訴說男女的愛情,或是講述一些受害者的可憐身世,又或者是勸世文字。《粵謳》第一篇《解心事》,勸說人們苦中尋樂,這種勸世歌曲,卻能打動許多普通老百姓的心。還有,粵謳中的名作《吊秋喜》,是招子庸的代表作,以淒美的語句講述了作者與秋喜的愛情悲劇,連黃遵憲也感慨地說,“唱到招郎吊秋喜,桃花間竹最魂消!”

  ●戰歌:革命徵用民歌

  晚清時期,許多文人加入到粵謳的創作之中,推動了粵謳的流傳。清末民初,作為民主革命策源地的廣東出現了一批進步報刊,粵謳成為知識分子面向民眾的啟蒙武器。

  19世紀初,帝國主義加快入侵中國的步伐,各種思潮也在影響整個中國社會。廣東的一批進步人士為了傳播救國思想,利用民間喜聞樂見的粵謳等曲藝體裁進行宣傳。由於這批人都具有較高的文學修養和社會地位,令粵謳得到—定程度的改造和利用。

  梁啟超創辦《新小說》期間,黃遵憲向他建議,刊物發表的詩歌應“斟酌於彈詞、粵謳之間”,粱啟超接受了這一建議,刊發了—系列時政題材的新粵謳,廖恩燾是這個時期新粵謳的著名作者。而後,鄭貫公創辦《有所謂報》後,還創作並刊發了不少反帝題材的粵謳。據學者冼玉清在《粵謳與晚清政治》中考證:在1905年《中美華工條約》簽訂之後,《有所謂報》發表了156篇反對美國的民間歌曲,其中粵謳就有54篇,這些粵謳在民間迅速傳唱開來,成為宣傳革命的工具。

  ●專家訪談

  今日蹤跡:粵謳被粵劇“收容”

  受訪專家:陳錦鴻(廣州地方誌編委會,《羊城今古》副主編。粵劇表演藝術家。)

  記者(以下簡稱“記”):記憶中你聽過唱粵謳嗎?

  陳錦鴻(以下簡稱“陳”):聽過。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時,我還曾在西華路、增步等地方的茶樓聽過盲妹唱粵謳,“文革”後才真正消失。以前這些盲妹歌手經常被稱為“琵琶仔”,她們在師傅的帶領下,學唱粵謳,然後在茶樓茶館裏租上一個地方,打個招牌,唱給客人聽,收點小費以此度日。

  唱粵謳與後來的粵曲表演不同,粵謳的形式很簡單,不需要粵曲那麼多伴奏樂器,只要有琵琶,或者秦琴就可以,沒有的話,清唱的也可以。上個世紀,在茶樓喝茶聽粵謳已經很普遍,也有的被請到家裏去唱。

  記:曾看過作家許地山寫的一篇小說《換巢鸞鳳》,講一個富家小姐偶然聽到有人唱粵謳,從此改變了自己一生的故事。裏面講到小姐聽了粵謳後問Y頭這是什麼歌,Y頭答:“這就叫做粵謳,大多是男人唱的”。如果這樣,當時粵謳是不是只有男人唱?

  陳:應該不是。當時普通家庭婦女沒有什麼社交活動,平常也只有唱唱粵謳作為娛樂,她們如果聚在—起,拿著歌本唱就可以起來,像現在的卡拉OK一樣。粵謳傳唱很廣,也有這部分原因。我還曾在—個廣州老太太家裏,看到一本粵謳的歌本。

  記:廣州民間有很多曲藝表演形式,除了粵謳之外,還有南音、龍舟、木魚以及後來的粵曲等,你認為粵謳與其他曲藝表演相比,其特點是什麼?

  陳:相對來說,粵謳的情節性、故事性比較強,粵謳就像一種敍事詩,所以題材上也以時事要聞、故事傳說等為主。並且,創作粵謳的人,很多是社會名流,層次比較高,他們經常有感時事而進行創作,令其流傳於市井之中,這也令粵謳不同於其他民間音樂,顯得有較強的文學價值。事實上,在粵謳風行的時候,其他曲藝也很多。當時粵曲也已經出現了,但早期的粵曲,所唱的多是用官話,很接近普通話,遇到敍事的時候,簡直是用長篇普通話在講述,普通老百姓聽不懂,所以更喜歡聽粵謳。這也令聽粵謳成為一種風氣。

  記:但是現在很多人都不懂得粵謳了,我問過一些年紀較輕的廣州人,他們簡直從沒聽過粵謳這樣的名詞。

  陳:粵謳是一種比較原始的民間音樂,它較早衰落,有一定的社會經濟原因,也因為現代社會已經不需要粵謳作為單純的曲藝表演了。但事實上現在我們聽粵劇時,也可以聽到粵謳,其中有些內容用其他形式來表現不理想,需要用粵謳的唱法來表現。總的來說粵謳的平民性較強,粵味也較濃,粵謳作為一種唱法,還是保存下來了。

  ●民間精神 何以“解心”,惟有粵謳

  現代人已經很少聽到粵謳了,粵謳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曲藝?對粵謳有過深入研究的嶺南著名學者冼玉清教授認為,粵謳的特點主要有:音樂性較強,能念能唱;有一定程式,不那麼板滯;用典不受拘泥;文詞易懂易唱;在表現手法上多用象徵的比喻,抒情味重等。

  在形式上,粵謳以長短句為主,字數或三七,或五五,唱腔也比較平直,單調,對藝人唱功要求不算高,即使是普通百姓,拿起歌本也能唱上一段。這種特點,令粵謳可以在民間迅速傳唱開來。

  招子庸創作粵謳之時,主要是在青樓中教歌女彈唱,所作的詞多半是訴說男女愛情,委婉而悽楚。而後,當社會上越來越多人加入粵謳創作的隊伍後,粵謳的題材也越來越廣泛,可以褒貶時世,也可以勸人為善,粵謳的歌唱特點令其適合傳唱情節性強的題材,因此一些故事傳說,時事要聞等也是粵謳常見的題材。

  19世紀末開始,粵謳傳唱的途徑不僅僅是青樓歌女,而更廣泛地流傳于盲人歌女、茶樓裏的“琵琶仔”中,並且,粵謳簡明易唱的特點,更是普通家庭婦女喜聞樂見,當時的女子們都會唱上幾句粵謳。一直到“文革”前,還能從一些老人的家中找到粵謳的歌本。

  現在,粵謳作為一種單純的曲藝表演已經罕見,但其藝術表演已經融入粵劇之中。在一些粵劇的劇本中,有時還出現以“粵謳”或“解心”等出現的唱腔指引,那就是我們能聽到的粵謳了。

  ●靈魂人物:才子招子庸與他的《粵謳》

  招子庸(1786-1847),字銘山,別號明珊居土,廣東南海人。

  招子庸出身富家,能文章,工詩畫,通音律,善騎射。他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成為知名人士,曾出任山東濰縣縣令。但是招子庸的性格放蕩不羈,是青樓的常客,不為主流社會所接受。

  招子庸是一個通曉韻律的音樂家。他運用廣州方言編著《粵謳》一書,令粵謳作為一種民間音樂而廣泛流傳。被公認為“粵謳鼻祖”。他的代表作《吊秋喜》字字血淚,而《粵謳》扉頁所寫“請以此—卷書,普度世間一切沉迷欲海者”,看出他是一個性情中人。

  令招子庸名揚一時的,除了有他編著的《粵謳》,還有他的畫。現在廣州藝博院藏有招子庸畫竹十二聯展,畫史上稱他是畫竹高手,善於運用墨分五色這種水墨畫特有的技法上的變化,將陰陽、遠近的景物充分表現出來。招子庸還善於畫蟹,廣州藝博院藏有他畫的《蒹葭郭索圖》。2002年7月,國家文物局公佈書畫作品限制出境標準,招子庸的書畫名列其中。
 
  據說他晚年靠賣畫為生,但每每有人求畫,卻不輕易動筆,是當時社會一大另類。這樣—個才情橫溢、音樂美術詩歌無所不精的才子,晚年卻景況淒涼。

  ●民間語文

  “唔使問阿桂”:粵謳與俗語

  粵謳中有一些語言,因為傳唱開了,被當成一句俗語而流傳。例如廣州話中有一句俗語叫“唔使問阿桂”,意思是指一些壞事,不用問肯定是做慣壞事的人做的。“阿桂”究竟是誰?

  原來“唔使問阿桂”中的阿桂,叫李世桂,是清末一名貪官,他無惡不作,將貪污得來的銀兩孝敬上司,不斷升官。後來兩廣總督岑春萱整頓廣州市政,整肅貪官,把李世桂拘拿審訊,大快人心。當時廣州的盲公盲妹,把李世桂的事情,用粵謳的形式傳唱,曲名《問阿桂》。歌詞第一句就是“唔使問阿桂”,由於傳唱極廣,因此“唔使問阿桂”,就成為流行的俗語,意思是不必問了,當然是這樣子。後來的粵謳中也經常用上“唔使問阿桂”這樣的俗語。

  ●經典話本 文學存盤

  ▲招子庸《吊秋喜》選段

  你名叫做秋喜,只望等到秋來還有喜意。做乜才過冬至後,就被雪霜欺。今日無力春風,唔共你爭得啖氣。落花無主,敢就葬在春泥。此後情思有夢,你便頻須寄。或者盡我呢點窮心,慰嚇故知。泉路茫茫,你雙腳又咁細。黃泉無客店,問你向乜誰棲。青山白骨,唔知憑誰祭。衰楊殘月,空聽只杜鵑啼……

  《吊秋喜》是一篇悽楚的抒情的東西。據說秋喜確有其人,是一個妓女,子庸曾眷戀之。像《吊秋喜》這樣溫厚多情的情詩,在以前很少看到。—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  

  ▲小說中的粵謳:許地山《換巢鸞鳳》

  剛過了月門,就聽見一縷清逸的歌聲從南窗裏送出來。她愛音樂的心本是受了父親的影響,一聽那抑楊頓挫的腔調,早把她所要做的事擱在腦後了。她悄悄地走到窗下,只聽得:

  你在江湖流落尚有雌雄侶;虧我形單影隻異地棲。

  風急衣單無路寄,寒衣做起誤落空閨。

  日日望到夕陽,我就愁倍起只見一圍衰柳鎖住長堤。

  又見人影一鞭殘照裏,幾回錯認是郎歸。

  正聽得津津有味,一種嬌嬈的聲音從月門出來:“大小姐你在那裏幹什麼?……”她說:“剛才所聽的實在是好,可惜你來遲一點,領教不著。……是用本地話唱的。我到的時候,只聽得什麼……尚有雌雄侶……形單影隻異地棲。……”驊而不由她說完,就插嘴說:“噢,噢,小姐,我知道了。我也會唱這種歌兒。你所聽的叫做《多情雁》,我也會唱。……這就叫做粵謳,大多是男人唱的。我恐怕老爺罵,所以不敢唱。”她說:“你想唱也無妨。你改天教給我幾支罷。我很喜歡這個。

  ●評說

  好語如珠,即不懂粵語者讀之,也為之神移。——鄭振鐸在《中國俗文學史》中評招子庸的《粵謳》

  粵謳的社會價值,即在於它能反映當時現實的生活和鬥爭,成為時代的史詩。——冼玉清《粵謳與晚清政治》

  到了少年時期,學唱戲曲粵謳段子。……粵謳也很深奧,是夾著一些廣東話的古典詩詞。  ———阮章競《漫憶咿呀學語時》

  臺灣之人,來自閩、粵,風俗既珠,歌謠亦異。閩曰南詞,泉人尚之;粵曰粵謳,以其近山,亦曰山歌。南詞之曲,文情相生,和以絲竹,其聲悠揚,如泣如訴,聽之使人意消。而粵謳則較悲越,坊市之中,競為北管,與亂彈同。—《臺灣通史•風俗志》之“歌謠”篇(來源:南都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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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謳在文學上底地位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06-03-08 21:00:54

詩歌是表現感情底文字,所以他底語風越庸俗越能使大多數的人受感動。現在新詩底運動,守舊或固執的人皆期期以爲不可,曾不想到這種運動不是近年才發作底。一說起詩,大家都推到唐朝。但唐朝底詩也不盡是貴族的或古黃的。單說不避庸俗一節,自劉禹錫底《竹枝新詞》寫出來,不久就盛行通國,在詩史上也不能埋沒他底位置。白詩底風格滿有民衆的色彩,也可以說是革盛唐以前諸體詩底命。竹枝詞不能佔很大的勢力,不是因爲他不能感動人,也不是容易流行,乃是受科舉制度底束縛。但這種體裁,一經發表,各處俚俗的詩歌有些就因此美化了。

  我留到一所地方,必要打聽那裡底歌謠或民衆的文學;在廣東住得最久,對於那省底歌很有特別的興趣,所以要把個人以爲最好的那一種介紹出來。廣東底民衆詩歌底種類很多,如南音,龍舟歌,粵謳,山歌,等,都是很通行底。這些歌全用本地方言寫成,各有他底特別性質;現在單要說底,就是粵謳。

  沒說粵謳以前,我先略略介紹粵謳底創作者。粵謳不是很古的骨董,是近百年來招子庸創作底。招子庸底生平無從稽考;所知底,是他底別號叫明珊,在清道光年間曾做過山東青州知府。他底第一本創作,冠名《越謳》,在道光八年(1829年)出版于廣州西關澄天閣,內容共計一百二十餘首。後來寫這類韵文底人越來,《越謳》便成了一種公名;甚或將書內第一篇《解心事》來做招子庸所做那本底名字——叫《招子庸解心事》。

  東方的創作者愛用外號,常不願把自己底真名寫來,有時竟不署名;所以名作多而名作家底事迹少。若是現在到廣州所各縣走一走,我們必要理[會]無論是誰,少有不會唱一二枝粵謳底。他們所唱底未知盡出于子庸手筆;但從實質看來,可以說是他用本地方言把他底詩思想表現出來底結果。

  招子庸創作粵謳的動機在哪裡呢?講到這層,或者可以在書中找出一點他底行略。相傳他要上北京會試底時候,在廣州珠江上和一個妓女秋喜認識。彼此互相羨慕,大有白頭偕老思想。無奈子庸趕著要起程,意思要等會試以後才回來娶她。秋喜欠人些少錢債,在兩三個月中間,從不曾向子庸提過;子庸一去,債主隨來,她被迫不過,便跳入珠江溺死了。子庸回來,查知這事,就非常傷悼,於是作《吊秋喜》來表他底傷感。在粵謳裡這是他底“處女作”。

  招子庸是一個富于悲感底詩人,自從受了這場戟刺以後,對於青樓生活便起了無量悲心;所以《粵謳》裡頭什之八九是描寫妓女底可憐生活的。描寫戀愛底詩,文,小說,歌曲等,大約有兩種傾向;第一,是描寫肉欲,或受性感束縛底;第二,是描寫幽情,或顯示同情感動底;子庸底《粵謳》是屬於第二種;我們一讀他底《弁言》就知道。他底《弁言》祗有兩句,是:“《越謳》篤摯,履道士願,樂,欲聞。請以此一卷書,普度世間一切沉迷欲海者。”

  粵謳底描寫法,和東方各種詩歌差不多;都是借自然現象來動起等等人事的情感,幷且多用象徵的描寫法。 (Cecil Clementi)于1904將《粵謳》譯成英文;在他底譯本底緒言中說過:東方的詩從沒有像希拉詩所用底擬人法。拿戀近這事來說,在西方便要把他描成一個有翼的孩子,執著弓箭向那色男色女的心發射;或描成一個頑皮女孩,御者,蕩人,奪來的孩子,酒保,賭徒,等;但在中國,這種物質的擬人法是找不著的。中國的心思多是玄學,或理想的,所以詩人著力底地方,在象徵化愛者,而不在愛的情感(Love-sentiment)。從這一點看來,粵謳底性質屬希伯來的(Hebraic)多,而屬希拉的(Hebraic)少。我們將《粵謳》來和《雅歌》(《舊約》第二十二卷;許地山新譯本,見《生命》第二卷第四、五册。)比照一下,就知道二者所用象徵很多相同底地方。

  到這裡,我們就要討論一點《粵謳》體裁了。在詩裡,有興體(或抒情體),賦體(或叙事體),散體(或散文體),等等分別,在歌裡也是如此。《粵謳》底體裁多偏于興體;他底章法是極其自由,極其流動底。平仄底限制,在粵謳裡,可以說是沒有。至於用韵一層,也不甚嚴格,通常以詞韵爲準,但俗語俗字有順音底,也可以押上。押韵底方法多是一句平韵,一句仄韵;或兩句平間一句仄;或兩句仄間一句平。但這都不是一定的格式,祗隨人底喜歡而已。用典也不怕俗,凡衆人知道底街談巷語,或小說,傳言都可以用。在每一首末了,常有感嘆“唉”,“罷咯”,“呀”,或代名詞呼格“君呀”,“郎呀”,等等字眼。有“唉”,“呀”底句通常在全篇中是最短的句,而最末了那句每爲全篇中最長的句。這個特性,因爲《粵謳》是要來唱底緣故;唱到“唉”,“呀”,“罷咯”等字句,就是給人一個曲終底暗示。唱《粵謳》俱用琵琶和著,但廣東人精于琵琶的很少,所以各牌底調子都沒有什麽變化。

  我把《粵謳》底大略說完,就要把招子庸所做那本裡頭幾首我最喜歡底寫在後頭,使非廣東人也享一點《粵謳》的滋味。

  自招子庸以後,《粵謳》的作家很多,如繆蓮仙底作品也是數一數二底。蓮仙或與子庸同時,或晚他幾年。他的生平也少有人知道,祗知他是浙江人,遊幕到廣州底。他作《粵謳》,但在南音上更有特別的長處,如《客途秋恨》,傳誦到現在還是不衰。

  在廣州或香港底日報上,時常也有好的《粵謳》發表出來,不過作者署名底方法太隨便,有時竟不署名,所以我不知道現在的作家都是哪位。你盼望廣東人能够把這種地方文學保存起來,發揚起來,使他能在文學上佔更重要的位置。

  (節選自《許地山散文全編》,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