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16 May 2012

真的有人在香港流浪

文:黃怡 中大女生黃嘉祺(Kiki)帶着70 元現金、一個背包和輪流充當攝影師的同學在香港街頭流浪了6天後,有以大學生 為目標讀者的雜誌訪問過她。Kiki 的流浪行動確實很能吸引年輕人的眼球:真相是,其實我們都想過要在香港亂跑 ,只是我們都沒有真的走出去。對於香港各區的好奇彷彿是青春期後段的其中一個特徵,不必用課本來宣傳也會自 然覺醒;大約自我18 歲開始,同齡的朋友便不止一次宣布她們要走遍18 區,要翻開地圖單憑「街名很有趣」就把 它當成目的地、隨便跳上一輛巴士到不熟悉的地方去,不為什麼,就只是想要往「香港」裏鑽。只是身邊朋友的亂 跑計劃從來沒聽見下文,中學生專享的長假期來了又去;後來我們踏進大學、不得不為上學或秘撈在香港各區穿梭 ,香港就不再像是神秘的部落而是每天撞口撞面人多車多的街區。因此當同是大學生的Kiki 「真的」跑去流浪了 ,便像是某種傳說或童年夢想成真了。 流浪的目的就是沒有目的 Kiki 是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一年級生,身為港大二年級生的我坐在她旁邊,竟有迅速變得蒼老的感覺。最直接的證 據是,我不斷追問她跑到街上流浪的目的是什麼,Kiki 的答案都只是淡淡的一句:隨意。只帶70 元是因為決定不 了流浪的人該帶多少錢,剛好錢包裏只餘70 元就帶70 元好了;流浪第六天就回家是因為第七天同學都沒空充當攝 影師, 「而且那陣子常下雨嘛」,她笑說。她的確不想自己做的每件事都得有偉大目的、而且流浪本身就不需要什 麼目的,可是那又不是得刻意花6 天去宣揚或實行的理念。不為什麼,就是沒有目的,頂多只是想知道香港是不是 一個可以流浪的地方。Kiki 那淡淡然的隨意讓我覺得自己實際得幾乎不像大學生。 Kiki 決定出發時,完全沒有想過要去哪裏、要做哪些事,踏出中大後很想走走路,就在大埔公路上走,除了要確保 過程有被拍下來、好讓她能拿紀錄片去交功課以外,她幾乎沒計劃或期望。出發前一天她跟父母報備, 「我媽說我 起碼得有計劃好的路線讓她知道我在哪,可是流浪就是無路線的嘛!」Kiki 說。她只是想要把自己丟到街上任由命 運擺佈,被動一點讓意料之外的事自己靠過來;後來她發現自己對香港太熟悉、沒辦法真正的在城市裏漂流,就隨 便在巴士站跳上第一輛到站的車子坐到總站,下了車就一直走,累了就睡,遇見有趣的人就去搭訕或被搭訕。跟着 她流浪的同學一直問她接下來要去哪、她自己也偶爾會因為不知道要走到哪而煩躁,可是沒有目的地這一點並未讓 她太困擾,反正「目的就是沒有目的」,一直走下去就對了。 適合流浪的人 可見Kiki 其實是個很適合流浪的人。她可以不為沒有目的地流浪而感到不安,沒有非帶不可的行李(最重要的是攝 影機)也不怕辛苦,我問及她腳上長的水疱時,她還是笑着說那是因為自己穿了不適合走遠路的布鞋。身上只有70 元也不是大問題, 「其實只要不是美心、聖安娜那種連鎖麵包舖,總有兩三元一個的甜餐包賣」,平時在茶餐廳喝 凍飲加的那兩蚊真的可以讓人填飽肚子。「當然那陣子還是會有肚餓的感覺,但那不會drive you crazy,只是一般 的肚餓吧。」18 區的體育館裏面有免費的浴室、飲水機和插座,只要帶上自己的牙刷和替換衣物就能隨時梳洗。 她在流浪時睡過碼頭的浮台,在下雨的日子就把睡袋鋪在麥當勞的卡位上、跟自由行旅客分享冷氣和店員的目光 ,兩邊需要不同性質的勇氣而Kiki 也睡得相當安穩: 「我想只有感覺不安全的地方才無法睡。什麼光啊噪音啊我 都可以視如無物。平時在大學幾乎都沒得睡,流浪時能睡還講究什麼?流浪其實不是很辛苦,我流浪一星期每晚10 點睡到明早7 點,分分鐘比上了一星期課的人更精神。那時候覺得自己睡得很奢侈,可是人是應該要睡的啊,為什 麼睡覺要覺得奢侈呢?扭曲晒。」訪問地點的咖啡店傍晚時仍擠滿抱着課本筆記和飲品空杯在店內紮營的學生,如 果他們聽見了,應該也會和我一樣羨慕吧。 在香港, 行路難 Kiki 在香港漂流了6 日,到過九龍城、清水灣又去過佔領中環的營地,自大埔花3 小時行出大圍,一半時間在市區 另一半在「路區」,卻沒有哪裏讓她覺得自己比較「像」或「不像」在流浪。「別人常說流浪是心態上的事,聽起 來很難懂,總之只要知道自己在流浪就行了。」她本來也沒有期望要欣賞香港的景觀, 「反正都知係咩嚟啦,啲嘢 都差唔多樣,我不嬲都覺得」。Kiki 在這次流浪「行了一世人分量的路」,結論是「香港的交通太方便了,方便到 大家都麻木了,麻木得不覺得走路是一個option」。有時候馬路旁所謂的行人路只是一條很窄的壆,有些甚至會走 到一半連壆都沒有,彷彿設計者根本沒有預料有人真的會用腳而不是用車輪去走那條路。她很想在公路上走、一直 走到機場,可是青嶼幹線、紅隧都不容許路人行走, 「如果我無錢,我可能這一世都在九龍或香港島。」她皺着眉 說。沒有可走的路也沒有錢坐車,順風車也許就是唯一的出路吧?Kiki 在開始流浪前一直都想在香港試着截順風車 ,只是她不太相信這是可行的事;流浪時認識的朋友阿豪鼓勵她舉起紙牌,結果半小時內就截到第一輛順風車。「 阿豪說那已經算快了,他試過等一個半小時都沒有人理他。」的士倒是不斷主動靠過來。「司機不停下來也許是因 為他們覺得我這樣做很奇怪吧。但又有哪個香港人不知道什麼是順風車呢?有些司機會說外國很流行截順風車,然後我就說,香港遲啲都會興啦。」她笑說。她在上車前會暗自為拍攝和截順風車想好解釋,可是卻有客貨車司機完 全不問,只問她「是不是過海去九龍」答了聲「係啊」就全程不說話、把她送到目的地放下;或許在我們不知道的 圈子裏,已經有了某種截順風車的文化吧。 對陌生人講內心話的陌生人 把自己拋到城市裏流浪,主動靠過來的有趣物事都是人: 「因為他們做了特別的事或是有特別的想法,我所經歷的 流浪才有趣。」在九龍城她遇見了總覺得Kiki 的流浪行動很無謂、但又和她一直講話的小店店主,在浮台上她聽了 一個在釣墨魚的大叔說自己是已經退休的重案組警察,講他以前看見的屍體是什麼模樣、怎樣「放蛇」捉賊,甚至 連到妓院「放蛇」出錯的往事都跟她們講足一晚: 「那可是勁personal 的事啊!我遇到好多人一開始就講好多好 personal 的話,大家都好像很久沒有跟別人談話般。」 奇怪的是我們對香港陌生人的想像有點自相矛盾:覺得無法截到順風車,因為我們不信任陌生人、也不覺得陌生人 會相信我們,卻有人會對一個在流浪的陌生人講很私密的往事。Kiki 的回應是: 「現在大家會把心事丟上網跟一 大堆不認識的人分享,也許那裏10 個只有一個是和你真正親密的人,可是你還是寧願和另外9 個陌生人講也不跟父 母講。我和那些陌生人講話時也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他們知道我和他們不會再見面,所以才沒有顧忌吧。」 「其實只要你肯去approach 別人、開始講第一句話,別人可能會跟你講很多很多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人們覺 得搭訕的人總不懷好意,但我在佔領中環那裏單是因為我看上去『生面口』就有人來和我談話。」她在那裏認識了 帶她去截順風車的阿豪,還有來自台灣的流浪女生莊莊,莊莊還幫Kiki 當了半天的攝影師。流浪時人和人之關係可 以回歸到「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互動,不一定要以金錢或利益作聯繫的媒介:截順風車那天協助攝影的男同 學跟Kiki 說,他覺得在上車的一刻他們和順風車車主脫離了一般司機/乘客的金錢關係,而是以信任建立起新的關 係。「一般的司機會載你是因為你會付錢給他,坐順風車時沒有了用錢來掛鈎的關係讓他有很深的感受。」Kiki 說 。 流浪完了,學期末也來了。把功課交出去以後,Kiki 考慮把短片上傳到互聯網,看看有什麼回響、讓人反思以另一 種方式生活的可能;日後她也想帶多點朋友去流浪、或是試着一蚊都不用地流浪...... 「可是也不是為了宣傳什麼宏 大的理念吧。」Kiki 淡淡的笑說。 問 黃怡, 港大二年級生,著有《據報有人寫小說》。喜歡散步,不必上PE 堂後唯一的運動就是在街上走路。高考 時常把溫習場所外判給咖啡店或康文署,4 月初因為趕功課而一直帶着水壺、外套和USB 在校園遊牧。 答 黃嘉祺(Kiki),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一年級生,4 月初因為做功課而在香港流浪、截順風車。聽說在各種奇怪 的地方都能睡着,因此常被母親責罵,不過這特質在流浪時非常有用。平常外出從來不帶太多現金: 「其實正常人 錢包裏該有多少錢啊?」她認真的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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