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8 March 2014

黃耀明與林夕:從獅子山到太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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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view by 劉東佩與張鐵志】
這次演唱會以「太平山下」為主題,是想傳播什麼信息?
黃:一個關於香港、關於我的半自傳故事。太平山下一定是講關於香港的東西,但我自己也想有一個personal approach。我生於1962年,到現在已過了半世紀,我很想將自己某一部份的故事、我和這個城市的故事,在舞台上呈現出來。這次演唱會和上次達明一派演唱會相隔還不到24個月,但當得到這個檔期時我也很想做,因為2014年是很重要的一年,我應該做一些事情紀錄下這一年。做的過程中我也在定義香港是什麼,自己又再摸清楚香港是什麼,大家看演唱會時,或許能感受到香港是怎麼來的,又將會去哪裡。
「太平山下」讓人想起「獅子山下」,你覺得「獅子山下」是一種怎樣的精神?此刻的香港還有沒有這種精神?
林:《獅子山下》劇集播放的年代,香港經濟的結構還有工業,不會說只有經濟結構的表面那麼狹窄。獅子山下的精神是,只要香港人肯拼搏,就必然可以慢慢向上爬。以前獅子山下有佐敦谷、橫頭磡等,向上爬是說衣食住行各方面有改善,低下階層有上升的階梯。到了純粹金融和服務業後,經濟已經轉型,如果現在還強調靠一股蠻力,有那種牛的精神,最多也是由「新界的牛」變為「山頂的狗」。現在連獅子山下的一個樓盤,也沒有基層能買得起,就如歌曲<下流>所唱,是上升的階梯都沒有了。以前說旅遊業的滴漏效應,財富慢慢會留到基層,現在的滴漏都塞住了,民生基層是無法改善的。
所以寫<太平山下>時,就很想找一個切入點,和獅子山下做對比,當然它們聽得來也比較像。<獅子山下>有句歌詞是「我地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我地大家」是很重要的精神,即是合群。現在我覺得獅子山下比粗口還難聽,是痲痹劑。政府整天說團結,說香港很多問題不能解決是不夠團結,但香港從來都沒團結過,除了揾錢,而現在連合理揾錢的程序也破壞了。當初寫這首歌時我是很開心,很想用<太平山下>為獅子山下作一個對應。
當然團結肯定是比分裂好的,勤奮的回報也比懶惰多。我也不是說現在香港人不要繼續奮鬥,但這不應該成為被一些階層利用的麻醉劑。奮鬥好像是開了一張期票,你會得到你應得的東西。年輕一代經歷過經濟起飛後的已富裕了,你再和年輕人說這獅子山下是「九唔搭八」的。他們追求的東西不一樣了,遠不止生活環境那麼簡單。年輕人追求心靈上的東西是比上一代更進一步的,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現在都知榮辱了,還說什麼衣食足、說什麼大家團結奮鬥。
黃:我們都有看《獅子山下》這部電視劇,由顧家輝作曲的主題曲也很好聽。這部電視劇是香港電台電視部很重要的劇集,它很紀實,拍攝了1970年代香港低下階層的生活。香港當時很少實景的電視劇,劇集在橫頭磡用電影菲林拍的,很有趣,我也覺得很親切。小時候我也住在那種徙置區,在牛頭角佐敦谷,和當時的橫頭磡是很相似的。當時香港還是工業年代,我媽媽在假髮廠工作,爸爸在新蒲崗工廠大廈賣熟食,所以70年代看獅子山下是很親切的。現在這些都沒有了,在這一刻我不太能講清我和這個城市的關係。
<太平山下>顯然是對當下香港的一種回應,甚至可以說最能反應香港當下社會氣氛的一首歌。你們覺得現在的社會氣氛悲觀嗎?
林:<太平山下>是九七前寫<皇后大道東>之後、寫香港現況寫得比較直接的一首歌。它其實不算政治化,只是將社會的心聲說了出來,反而我覺得之前的<六月飛霜>和<皇后大道東>更政治化一些。當然我也沒有覺得悲觀,真的悲觀的話我不會仍然很留意這些話題的爭論,真的悲觀的人就會想著移民。悲觀是所有事情都從壞的地方去看,這首歌能夠出街、在電台播放,而我能毫無畏懼地寫,就還不是最悲觀的時刻。但也不是絕對樂觀,我在歌詞裡寫「爛鬥爛」,如果現在還沒人明白香港的情況是「爛鬥爛」,或「涮牛蛙」(比溫水煮蛙更嚴重),還沒清醒的話,那就真的是悲觀。眾聲如何喧嘩也無所謂,首先是你肯吵,愈多的分裂,在光譜裡每個意見才可以鮮明地表達出來,現在仍是定義香港會變成怎樣的一個階段。這個階段無所謂悲觀與樂觀。
黃:我覺得不是悲觀。能夠唱得出來就不是悲觀,消極悲觀的人是什麼都不做的,我們做了這件事,我覺得是很積極的。收到歌詞時,也很驚訝林夕寫得這麼直接。我也是有同感的,到了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再用比喻去說一件事情。
演唱會的選曲會以新歌還是老歌為主?在演繹上有什麼新的變化?
黃:這次加了很多新的選擇,我希望用歌曲去講我的故事。我青少年時已是一個超過歌迷,未唱歌之前,已聽了很多歌,看了很多電影,歌曲和電影其實影響了我的後半生,也影響我所做的事情。我想將這個過程都搬到舞台上面,所以我也需要其他人的歌,與其他的故事一起講我的故事。當然隨著歲月增長,人也沉澱了很多歷史,表達的方式自然也會隨著有所不同,而在演唱會上會更加不同。因為演唱會設計了一個舞台,一個所謂框架,一定是和寫歌時的語境是不一樣的。又如不同的人打鼓、彈結他,我唱的方法也會不一樣。這就是玩現場音樂比較奇妙的地方,和聽唱片是不同的,看演出時捕捉的那一刻是很獨特的。
我在演唱會上會唱<勁草嬌花>這首和我同年同月誕生的歌曲,它是1962年商業一台廣播劇的主題曲,我重錄了這首歌,也是最近的派台歌。當然我現在唱的心情、語境與當年肯定不同,但你可以借用一些東西去表達。創作最奇妙的地方是有些東西可以互相借用,不知為何會有一種新的意義在裡面,我的演唱會會唱別人的歌,而我的歌曲很多都有20多年,那些歌曲在今天的時空下也會不同。我希望別人來觀看時也會看到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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