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0 May 2010

新殖民誌 唐明 脫亞入歐的唯美軌迹  —一齣港人忽略了的日本片

2010年5月7日

最近,有一齣日本電影《女神的報酬》,由電影《神探伽俐略》(原名《嫌疑犯X的獻身》)的導演執導,在意大利取景。

這齣電影野心很大,傾日本影壇最優秀的人才,希望超越舊作,創下票房紀錄,但這次不像《神探伽俐略》那樣有小說家東野圭吾的原著,懸疑鋪排有嫌做 作,講的是日本外相去羅馬出席G8峰會前夕,忽然大使館接報,一個日本遊客的幼女被綁架,外交官抽絲剝繭,破獲了恐怖分子企圖刺殺外相的陰謀,皆是慣常的 推理,電影真正的主題,卻是日本以大國的身份,參與國際舞台,戲中的日本人,在意大利如魚得水,與歐洲文化惺惺相惜。

一個壞情人

值得入場的理由,除了日本影星,其實是意大利的風景。去過意大利的人都知道,意大利縱使有千般壞:扒手、奸商、吉普賽浪人、鼻孔朝天的侍應、完全不 工作的公務員,一杯咖啡要價5歐羅,醉酒的男人當街撒尿,司機兩眼不看路面,忙着與路過的女人搭訕,一不小心,即導致整條馬路癱瘓……然而,意大利的美 景、藝術品,舉世無雙,無可替代,意大利就像一個壞情人,如果你要愛他,就必須接受他所有附帶的一連串缺點。

然而,電影需要畫面,如果有本事搭通天地線,去意大利取景,已經省了一半製作費用:柯德莉夏萍的《金枝玉葉》,湯漢斯的《天使與魔鬼》,都在羅馬取 景,然而羅馬不可能只當單純的故事背景,往往變成其中的一個角色:或浪漫,或神秘,兩千年累積的內涵,古羅馬的鬥獸場,中古的聖彼得大教堂,神迹般的萬神 殿,情侶約會的西班牙廣場,貝尼尼的天才雕塑滿街放,很容易令觀眾分神。

日本民族性

《女神的報酬》的編導豈能不知這一陷阱?但尊崇唯美,是日本人的民族性,即使因此犧牲劇情,也在所不惜。借綁匪刁難為由,帶觀眾從天使堡、西班牙廣 場、梵蒂岡到鬥獸場,馬不停蹄遍遊羅馬。還嫌不夠,索性南下,鏡頭隨着地中海沿岸公路轉移,焦點落在一座美麗的山城阿馬菲(Amalfi)。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阿馬菲是英國貴族度假的勝地,由此盛名流傳,再加上古希臘神話,傳說海妖賽蓮(Siren)即於這一帶港灣,企圖以此天界美 景,引誘奧德賽,因為即使最麻木的凡人見了,也會為之打動。日本編導顯然很喜歡這個傳說,甚至把片名定為《女神的報酬》,賜予阿馬菲一片如詩如畫,豈非神 力?

定調高雅,除了羅馬與阿馬菲,還搬來一場古典音樂,點出反戰的宗旨,盡顯國際視野,也再一次向亞洲觀眾彰顯了日本脫亞入歐之志。

明治維新的有識之士,為舉國未來定立方向,從未動搖。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連吃兩顆原子彈,也從無改變初衷。脫亞入歐並非簡單的口號,也不是像某 些周邊國家民族主義所謾罵的那樣,是出於崇洋媚外的心態,而是經過深思熟慮,付出戰爭的沉重代價,愈加堅定的個人選擇。為什麼脫亞?不要先質疑他們的動 機,而是應該問亞洲有什麼不好?為什麼入歐,而不是入非?歐洲又有什麼好?

日本敬慕西方文化,勇於放下自我包袱,沒有扭扭捏捏,半推半就,而是盡情擁抱。其中可能牽涉日本人民族性的唯美是崇,對於西方藝術成就,不免有慧眼識英雄的感覺。

日本人愛好西方古典音樂,為亞洲國家中所罕見:莫扎特貝多芬在菲律賓印尼有多少叫座力,令人不容樂觀。然而日本不同,即使流行文化,也不無全力相助 宣揚者,譬如去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禮儀師的奏鳴曲》,片中男主角曾是大提琴手,即以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的演出拉開序幕,卻渾然不覺突兀—如果換成港產 片,豈不立即引起觀眾高呼「扮嘢」的噓聲?

虔心習西學

甚至針對不讀書、不出門、愛打機的新一代,也有《交響情人夢》那樣精緻的校園文藝漫畫作品,即使劇情有嬉笑胡鬧,但主題完全吻合「脫亞入歐」的方 向,整間學校完全仿照歐洲音樂學院的教學方式,確切來講是英國貴族精英教育,男主角是英俊的指揮,在巴黎出生,維也納受教育—這一點,不知是否靈感來自當 今首屈一指的日裔鋼琴家內田光子女士。最新的電影版也在巴黎取景,盡收鐵塔、蒙馬特高地、香榭麗舍大道與凱旋門於眼底,還把高潮安排成一場音樂會—如此藝 高人膽大,連歐美編導都未嘗敢於輕易嘗試。

《女神的報酬》當然也絕非偶然扮嘢之作,而是與其他欣賞西方藝術、音樂、景物、建築的作品,一脈相承。日本人多年虔心習西學,絕不滿足於三腳貓半桶 水,今天日本電影在歐洲取景,不拍什麼黑幫惡鬥,或移民血淚,而是直接踩入對方的上流社會核心圈:外交官、音樂家、歌劇院、美術館、G8峰會,竟有渾然天 成之感,「脫亞入歐」,日本人做得到,豈是一百多年來在口號泡沫中打滾的人,能明解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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