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10 November 2014

還剩下呼吸

還剩下呼吸
陶傑
/壹週刊 坐看雲起時 2014-11-07/
香港佔中運動,方擺過滿月酒,當初充滿憤怒和悲情的抗爭,竟然增添了一點喜氣洋洋的氣氛。

佔中有如出海游泳,無論游的是自由式、蛙式、背泳,游到過了浮台,橫過了紅波仔的界線,太陽下山的時候,總要回到沙灘沖身換衣服。香港佔中運動在世界上造成巨大效應,為香港形象煥然一新的改革,加上全民意識的覺醒,都令人刮目相看。

佔中之前,香港的年輕人是低頭手機遊戲族,看的是八卦週刊,玩的是動漫和網絡交友,只對明星和新宿的飲食有興趣,對人生並無遠大理想。原來錯了。香港下一代雖然有時沉迷於享樂,也多疏於歷史,但人性中對於自由和善美的追求,那一顆心像火山一樣,岩漿埋在心底,總有爆發的一日。

佔中運動不可能令中方接納公民提名,人大決定也不會更改。佔中運動沒有成功,可能也不會成功,但不成功卻勝利了。「成功」( Success)與勝利( Triumph),看上去像同義詞,卻是不一樣的觀念。佔中一個月,達不到令人大收回或更改決定的目標( Goal),但實現了民主散花深入民心的遠大宗旨( Objective)。

在國際政治學上, Goal和 Objective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Goal是出門上車,指定去到某一站。 Objective是出門旅行,到哪一站不重要,最重要是呼吸了新鮮空氣,在外面走了一趟,心曠神怡,開了眼界回來。
佔中雖不成功,但勝利了。因為國際媒體對香港發出了罕見的敬意。西方輿論和民間,對香港下一代打破了成見。過去二十年,我在外國生活,與外國朋友講起中國和香港。因為受到天安門事件影響,西方的政客、記者、作家,對於天安門的一代中國年輕人,有無限浪漫的偏愛。但對於香港人,西方民間總認定是殖民地,人權意識的尊嚴地位,反而比中國大陸低一級,一向予以蔑視。

譬如華語電影。西方的影評人推崇陳凱歌和早期的張藝謀。西方知識分子只承認中國大陸才有文藝,而香港只懂得打打殺殺的拳腳功夫。西方人提起香港,只記得一個孔武有力的李小龍。他們認為香港是殖民地,香港人思想是萎靡的,口腔是發達的,四肢玩起功夫時是靈巧的,但大腦是低層次的。換言之也比動物求生的本能是略高半級的。

但香港的佔中運動,以在「時代週刊」的封面為首,突然顯示西方對香港的支持。西方社會認為:香港的下一代擁有了以昂山素姬和她的追隨者同等的尊嚴形象。

有此「成就」,當然也與特區政府有關。中方已經明令解決佔中問題,是梁特府的分內事。但佔中拖得愈久,意外贏得的花紅竟然是梁特府不斷的出洋相和語無倫次。不錯,梁振英個人可能是因為佔中,某些激進人士要他下台,反而得到中方為保面子的全力支持,但特區政府的公務員,以及警方形象,公信力掃地,未來兩年多,正如自由黨田北俊準確形容:香港陷於無法管治。

梁特首可以一路撐到任滿。但二○一六年,由於梁班子拒絕為立法會普選上一台階,到時功能組別一半議席頑固保留,親中保皇陣營如民建聯和工聯會,這許多年累積選票本錢的幾位大哥大姐和他們的愛徒,還如何能在街頭拉票?梁振英個人得利,卻等同二○一六年親中政黨,可能在選票的前線崩盤。泛民正好也要多謝梁振英,屆時可以凝聚民憤,保住本來瀕臨崩潰的票倉。

香港進入後佔中時代,與以前不一樣了。正如還沒有發明手機的時候,用固網電話手撥鍵盤,與今日 iPhone 6,全球一指接通。正如從黃包車到法拉利一樣的飛躍。香港絕處逢生,反佔中而住在羅便臣道家中有兩個小女孩學鋼琴而又準備送去英國寄宿學校的所謂中產階級,可以不理,跑不掉的基層下一代,似乎還清醒,香港還沒有死。至少心臟停了,大腦還沒有死亡。香港,你要繼續呼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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